­和局 番外

 

「跟我走!」銀髮銀瞳的男子冷聲,握在劍柄上的手爆發出一根又一根的青筋,彷彿在隱忍著什麼。

「……」慵懶的倚靠在大殿中央的豪華椅座,青年似笑非笑,純黑色的瞳孔閃過幾絲不詳的紅光。他歪歪腦袋,烏絲如瀑,一身黑金色交纏的服裝肆意的搭在身上,黑色的暗紋綉上了騰空欲飛的龍紋,栩栩如生,生動逼人,彷彿下一瞬即扶搖九天,突出的鎖骨在衣襟下若隱若現,恍惚間,竟有無限的妖嬈風情,又帶著不可言的霸氣。

對於青年的無動於衷,男子似乎非常的不滿,他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的跩住青年隨意搭於扶手的手臂。「留在這裡,會死的。」

「呵。」淡然的笑聲從那殷紅如血的薄唇溢出,黝黑的雙眼流露出不能明察的嘲謔與悲哀,他聲音淺淺,蒼白無力地說:「這不是你希望的。」

「你想找死。」銀色的瞳孔彷彿燃起熾熱的白色火焰。「不許!」怒火焱烈,他緊緊抿著唇角,攤開緊握的拳頭,過於強硬的力道在掌心留下了彎月的痕跡,滴滴答答的血色在黑色玄紋上綻放一朵朵艷麗的花蕊。

緩緩晃了晃腦袋,彷彿嘲笑著男子此時假惺惺的舉動,又像是嘲笑著自己的奢望,而在對方眼裡,這一舉動便是明晃晃的拒絕。

「你走吧,他們快過來了。」他疲憊的將身子倚靠在椅座上,深深地閉上雙眼。

「走。」就像是個執拗的、要不到糖便不甘心的孩子,男子抿著唇角,雙眼瞪著青年。

外頭的廝殺愈來愈近,那些嚷嚷著除魔衛道的正派正以鮮血鋪路,打著剷除邪佞的名聲,目的卻是被江湖稱之為魔道功法的血魔神功。

黑色的瞳孔閃過一絲嘲謔,他瞇著眼,由下往上望著男子,字字句句宛若裹了蜜糖的毒藥。「要我走?你可願當著所有人的面帶我走?」他看著對方,一點點的變化都沒有放過,理所當然的連他眼裡的遲疑野望進了眼裡。勾唇笑得邪魅,他柔軟無骨彷彿是朵蒬絲花攀附在男子身上,沾染鮮血般的豔紅的純附在耳邊,說:「尹沐洛,我知你做不到……」其餘的話語終究沒落在無聲的悲哀中。

名聲,權力,總比不得其餘那些不重要的事物。

你身上可留著那最自私自利的血啊,從來只有放別人的血,啖他人的肉,怎可能有人讓你流血割肉呢。

 

 

鮮衣怒馬少年時,快意恩仇蕩江湖。

天雲飄渺,圓月映盤。

灰白帳鼎一座座隱匿天際與地面的交界,烈酒滿盅,葡萄美酒撒沙祭兄弟,夜光杯倒鮮血流,西大漠馬蹄踏踏,黃沙滾滾飛騰,錚錚大刀收割著沉醉在勝利喜悅地的人頭,血紅的雙眼浸染著殺戮的興奮,少年勾著扭曲愉悅的笑容,雙腿夾緊馬腹,半掛著身體彎著腰殺獵敵人,刀柄的寶石被血液染成更沉澱的深紅,黃金製的刀柄由著刀身上的放血槽流下的暗紅色漸漸被汙染。

歡聲笑語被恐懼驚罵取代,又慢慢地轉換為求饒哭泣,直至最後一個被三個胡人凌辱的俘虜一同被斬下腦袋後,最後的聲音終於湮沒在風中。

「哈哈哈!!!」少年仰天大笑,忽地紐過頭轉向帳頂外,依然隱含著一絲血色的雙眼望著緊追身後來遲一步的銀髮少年。「唷!白毛,看到沒,一百八十三個人頭呢,我贏啦!」

另一名少年擰著眉頭一臉不贊同。「你連俘虜也殺了?」

「哼!活著回去,也是被沉江底,乾脆死在我手上光榮多了。」眼神輕蔑的掃過那句還冒著血花,充滿瘀青吻痕的赤裸身軀,凹凸有致的身體如今也不過成了具不哭不鬧的屍體。

「……」知道邊關就算再開放也很難接受被擄走的女人,大難不死活著回去了,同樣是被至親給趕出去,與其被傷害兩次,不如給個痛快。因此銀髮少年默不作聲。

「爽快!」伸了個懶腰,少年將那把胡人首領的大刀插進一顆充斥著猙獰與舒爽的腦袋,那張不協調的臉被劈了一半,少年舉起手看著沿著手腕流向手臂的血一臉嫌棄,「真髒。」撇撇嘴。「好醜的顏色。」

甩了兩下,少年走向銀髮抱胸在一旁觀看一切的另一名少年,大力拍拍他的後背,把血液抹到他的背上。「走囉白毛,我帶你去洗個澡,從雪山流下來的水喔,透心涼!」

「……」抽了抽嘴角,白毛……也就是伊沐洛,不善言辭的他終究沒有追究,大度的看著他連自己的愛馬都沒放過,留下一個個血手印在上頭。

俐落的翻身上馬,拉起韁繩一甩鞭,少年朗聲大喝。「走起——小黑!」

黑色的髮在在風中搖曳,漸漸的隱沒在夜色中,少年忽地轉頭,笑容燦爛肆意。「白毛,還不快跟上!」

躍上馬背,還來不及安撫身上沾染血跡被戲弄得脾氣暴躁的愛馬,伊沐洛拉起韁繩急追,張口呼喚前方跑得忘卻身後的少年。

 

「——」然,聲音卻如何也傳達不出。

風聲,狼嚎,稀稀疏疏的聲響均在他開口的瞬間失去顏色。

 

「……」猛然睜開雙眼,姿勢依舊維持著他伸手想喚回那人的姿勢,銀白色的瞳孔似乎在霎那閃過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仔細一看卻又會發現什麼也沒有。

那個名字,自從他身殞後,他是如何也無法喚出了。

從此便成了了個禁忌,他不許別人,也不許自己提起。

後來,便傳出了山莊莊主恨極了、甚至是不願意提起滅天教前任教主的傳言。

他從不管,也沒有去澄清過,這樣便好,這才是最好的不是嗎?自古正邪不兩立,他們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即使最後一刻他依然想讓錯誤繼續錯下去。

這樣就夠了。

生性涼薄,淡漠無情,為了自身利益名聲,可以犧牲一切。

自古伊沐洛家,可沒出過癡情人,絕情,可是融進他們的骨血裡啊……

他可是眼睜睜的,看著那些江湖人把他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誰?!」凌厲的鷹目瞪向門口,聽著鼻息猜到來人才慢慢緩和心裡的殺意,伊沐洛懊惱著自己竟然如此大意放人到門口才察覺到人的同時,也為門外之人的功夫再度精進而欣慰。

「大伯。」冰炎皺了皺眉頭,隱約覺得自家大伯有些不對勁,卻並未多想。「是我。」

「進來吧,小亞,杵在門口做什。」將一件外掛批到身上,伊沐洛點燃桌上的燭火,將放涼的茶重新用內力加熱,斟了兩杯。

「是,打擾您就寢了。」

「嗯?」眼眸微抬,銀色的眼簾輕顫,看似無悲無喜的冷情的銀眸透露出一點疑惑。

「我來與您辭行,丑時就準備出門。」大約十五歲的孩子背脊挺得直直得,像把剛正不阿的長劍,正直卻易斷,需得經過淬煉,才能成為一把真正的神兵利器。

「嗯,路上小心,若有困難或銀賞不夠了就寫信回來,不然找莊裡的產業,切莫不可大意,遇事孤身,出門在外我也幫不得你太多,你多加留意便是。」

「是,此去經年……」冰炎還想多說,讓大人不必那麼擔心,啜飲著茶的伊沐洛已經不耐煩的揮揮手讓他下去了。

「……」幾乎無聲的腳步遠去,伊沐洛淺淺笑著,雛鳥總該學著飛了……當年那個孩子不知過得好否,他只記得那人第一時間把人給送走了。

伊沐洛想著,那個孩子與他擁有同樣的黑色頭髮與眼睛,不同於中原人常見的褐色,而是那種真正的如夜空裡的墨黑,前些年他才在武林中大放異彩,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了。

本想著交代小亞在外如果遇到那孩子,多幫襯著是,又想自己做出這等事情,何必再來假惺惺呢?

走向隔間的小書房,從書櫥裡抽出一本書,只見那笨重的櫥櫃緩緩的挪移,讓初一到半人通過的空間。他緩步走入,沿著蜿蜒的階梯石道,信步走向那個、存放著那人骨灰的地方。

「……」眼神逐漸的癡迷,他想著,他可是親手把那人的碎肉與骨頭重新拼湊,最後燒成了灰,才得以將那人永遠困在身邊呢。

 

 

——『你的眼裡只有名和利。』

——『為了天下蒼生?本座聽你放屁!除了你冰劍山莊的名聲榮譽,你眼中還有其他嗎?!』

——『本座糊塗,今日才算看清了你,說啥正派楷模,不過是為了權勢汲汲營營的小人罷了,對了,本座如此說道折煞了你,好歹你外頭披了層比別人好看的皮!』

——『十多年的情誼你亦可不顧,也罷,你我今日就此恩斷義絕!』

 

 

『來了——!』忽然一拍椅手。

『可讓本做好等!』

青年猛的站起,身姿依舊歪歪斜斜沒個正經,坦胸露背的的華服隨著動作露出更多肌膚,有點病態的白,他婀娜多姿,每一步都是惑人心弦,盈盈不堪一握的纖細妖之扭動著,彷彿西域的舞蛇人一般,他妖妖嬈嬈的走到男子跟前,以往這人大概又會嫌棄他沒個正經樣把自己弄得跟女人似的,如今……

纖細的手指勾搭在男子前襟上,薄薄的指甲上是血浸染成的紫黑色,被雕琢成野獸的尖銳,他微微笑,輕浮又邪魅,黑色的雙眼隨著運功逐漸變得血紅,泛白的唇也漸漸染上一層薄紫,嘴角勾著嘲諷,他聲音如地獄歸來的復仇者,沙啞卻蠱惑。『伊沐洛,你就是個懦夫。』

殿門被衝破的前一刻,青年出拳成掌,朝著男子胸膛一拍,眼神裡再不見其餘情緒,只有世人熟知、屬於滅天神教教主所有的戲謔與嘲諷。

『啪!碰!』一絲絲光芒滲入幽暗的正殿,漸漸的擴大,成片的光明透入。

一時間殺聲遍地,不知藏在何處的教徒紛紛躍出,襲擊著闖入的正道人士,刀聲劍影,暗器紛飛,血色滲入地面,不過是將暗紅色的地板洗成更深的紅。

突襲的掌風可惜依舊被躲過,寒冰鑄成的長劍已經朝著門面襲來,已知這把劍的厲害,以往都以掌應對的青年也不得不避其鋒芒,雙掌往地面一拍,蜘蛛絲一般的裂紋以他為中心散開,俐落的一記掃堂腿攻其下盤又勾起直掃下巴,快得連影子都模糊的速度帶起一陣細細風任颳裂了皮膚。

下盤不動如山,上身稍稍的後退躲開這一計腿擊,挽了個劍花直刺門面,耳邊果然又聽見對方的嗤笑,打個架淨擺些花拳繡腿活像打武戲個戲兒似的,刀鋒一轉,直削項上人頭,卻被四兩撥千金的挑開,然那雙抵開的雙指上早已覆蓋上一層冰霜。

『呔!』雙袖一甩,秀著精細繁華落盡花飾的袖擺暗袋中烙下兩把短匕,漆黑的刀身用著寒鐵精煉,幾乎戰無不勝,再對上冰劍時甚至不落下風,兩把短匕交叉抵住長劍來襲,奮力一推擊開鍥而不捨的長劍,兩把短匕相呼應輪流交替砍向對方,卻一一被擋住。忽地,青年流水般的側身翻了兩個圈,推開朝他攻來的暗器,雙袖再一甩,寒鐵鑄造的鐵球以夾在手指間。

『叮!叮!叮!』朝著偷襲的方向一彈指,幾聲被湮沒在廝殺中的悶哼再也聽不著了。

猛的上前,短匕與長劍誰也制衡不了誰,青年欺身上去,靠得擊盡,本該充斥曖昧的舉動卻被周身的肅殺遮掩,他滿臉嘲諷,滿滿的惡意不屑,低聲道:『好你個正派人士,真噁心啊……』

『……!』瞳孔極盡縮小,伊沐洛顫抖著唇,似乎想辯解些什麼,卻依然被層出不窮的攻擊給帶回了廝殺中。

後來,他也記不清了,說來慚愧又諷刺,他根本沒有勇氣去回憶那些讓他往後的日子痛徹心扉的一幕幕。

打鬥中青年棋差一著,飲恨落敗,又被一旁漸諷插針的正派武林群起而攻之,身中數刀,身上幾處要害都被洞穿,睜著無神的雙眼見漸失去氣息。

而後,那些自稱著除魔衛道的武林正派們搜刮了整個魔宮,對著青年的屍體更是惡意損毀,千刀萬剮直至看不出個人形,似乎怕魔頭太邪門還會復生,將其頭顱四肢一一砍斷……

他便在一邊眼睜睜的看著,旁人不時地過來與他賀喜說揚我正派之風,除了這個魔頭莊主可謂造福天下眾生,穩坐武林第一高手之寶座。

三天三夜……最後沒有了能帶走的,所有人都走了精光,他才像被啟動了開關一樣有了動作,緩緩地走向被削下來踢到角落的頭顱,本該飛揚的髮披散著,蒼白至極僵硬的臉色再也不會露出一顰一笑,不會喊著他白毛,意或不悅時呼喚他的名……

你滿意了嗎?伊沐洛……

他問著自己,眼角無淚,神情卻哀戚不已。

僵硬著手腳,他也不知為何要這麼做,或許是想挽回些什麼,或許是他的名聲尊嚴驕傲那些被他看重的東西已經得手,現在已無外人會置喙了,或許是這是他唯一有勇氣做的,或許……

盡力的將那些碎肉與骨頭拼湊,有些黏在地上,被蠅蟻光顧著,有些被踐踏過,染上許多灰塵,更多腐爛得發出腐臭味。這一刻他彷彿五感盡失,看不到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聞不到令人作嘔的氣味,他只是固執又可笑的吉利將他給完整了,至少能看出形體,即使早已面目全非……

最後安上頭顱……

他便佇立在他最後拼出來的人形上一整個日夜,恍恍惚惚間,竟是一夜白了頭,可惜他原本便是銀白的髮色,為人詬病卻不一定能說出之中差別。

算上攻破魔教的日子,他便在這魔宮中待滿了七天,最後一把火燒了那人形,將骨灰收集起來莊再個罈子裡,放進了書房下的密室。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捧著手心中緩緩順著指縫露出的粉灰,男子癡迷道。

 

 

半年後冰劍山莊少莊主出門遊歷,兩年後歸來接任莊主位置,原莊主隱其幕後,不久出門遊山玩水,過起閒雲野鶴的日子,漸漸的被人遺忘,只知曾有這麼一位人士殺了當年興風作浪使得江湖腥風血雨的魔頭。

之後滅神教復起,冥魔威名遠播,曾有人提議將這位前輩找回,卻被莊主以不便打擾前輩為由婉拒。

又過了好幾年,冰劍山莊與滅神教苟合,當正派武林圍攻上去時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

而後,江湖上一名亦正亦邪的怪老頭崛起,使得江湖再次興風作浪,他背上背著一個骨灰罈,四處找著那些當年名聲遠播的高手們逐一殺之,後又對上武林中為人稱道的領頭門派,次次都能在追殺中安然脫逃。

他扶弱濟貧,卻對所謂正派武林懷恨不屑,他指點過許多或根骨上佳的、或救過落難武林中人,而這些人日後無一不歸到邪道魔門中。

許多人嘆這一個滅神教興起魔道猖獗的景況,日後正派當凋零不興囉。

 

 

改頭換姓,遮掩過去自己擁有的光芒,直至今天才發現名聲權勢不過是過眼雲煙,他擁有的,最後留在身邊的也只有他的骨灰,冰劍山莊已滅,昔日虛名早已被人遺忘,他現在不過是個人人喊打厭惡的臭老頭兒。

佝僂著身軀,臉上附著怪異面具,佈滿皺褶的手指摩擦著斑駁的罈身,看不見的面具下,那黏人癡迷的笑容依舊。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滕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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