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貓傳說

 

 

 

 

 

 

  • 傳說

 

傳說,踏入修途的貓,每二十年便能長出一條尾巴。

當這隻貓修煉出第九條尾巴時便能功德圓滿,步入仙班。然而在第九條尾巴即將成形之際,九尾貓會感應上蒼指示,遇到一個需要他的人類,貓只有幫他實現願望,才能讓第九條尾巴成型。可幫助人類實現願望,便會消失一條尾巴,那條仍未成形的第九條尾巴,往往在為實現人類願望時消失,讓貓重新變回八尾。

這幾乎是個死循環。

除非有人類願意許願,希望九尾貓能長出第九條尾巴。

無數的八尾貓懷著成仙的願望,幫助了一個又一個人類,熬過了數不清的二十年,可真正成仙的,卻是寥寥無幾。漸漸地,貓放棄了,成仙之路何其艱難,又有多少貓族,能跟成功登上仙途的前輩們一樣,遇到一個願意許願讓他長出第九條尾巴的人類?

就只有那些初出茅廬的八尾們,還會懷綴著這個傻得冒泡的夢想了。          

 

 

 

  • 入世

 

時逢亂世,距離上一個成仙的九尾貓,僅過去百年。

又有無數的八尾們看到了成功的例子,躍躍欲試。然而更多的,卻是因無數次希望的破碎,再也提不起曾經的雄心壯志,只能縮在足地裡,消磨漫長的歲月。

這一年,即將修練出第九條尾巴的冰炎離開了族地,踏進這戰火連天的塵世。

同樣在這一年,飽受戰亂摧殘的孤兒褚冥漾,遇到了一隻背後甩著好多條尾巴的貓妖怪。

 

 

 

  • 相遇

 

……」拖著瘸了的右腳,褚冥漾一跛一跛的前進著。乾癟的肚子不斷抽痛,他餓得頭昏眼花,可附近無論是草根樹根、甚至是蟲子,都被人給挖去吃了。

戰火連年,民不聊生。先是七王內亂,後有外族入侵,世道如此的艱難,上蒼卻像是看不到人們祈求似的,連續三年的乾旱,導致田裡顆粒無收,百姓幾乎活不下去了。然而噩夢未曾停止,乾旱後的蝗災、瘟疫,更是讓百姓看不到未來的日子,每日都有人家掛起白布,每日都有絕望的哭聲響起。漸漸的,村落裡每家都掛起白布,炊煙消失在平和的村子,人聲不再響起,田地荒蕪,人跡無蹤。

偌大的中原,竟是十村九空。

易子而食,析骸而爨,人間地獄,不過如此。

褚冥漾看過一群面黃肌瘦的百姓們,圍著一個即將斷氣的人,起初他還不明白這是甚情況,還以為圍著他的人都是將死之人的親人們。然而在那人失去生息時,那些個疑似親人的人們也不哭嚎,而是爭先恐後的群湧而上,一個一個的,在他身上咬下、扯下一塊肉,混合著血水,囫圇吞棗的嚥下。

絕望的淚水滑過沾染血跡與土灰的乾癟臉頰,人們彷彿行屍走肉似的,對這一切見怪不怪,他們早已見慣了放在以前本該駭人聽聞的事情,或者,自己也是其中一員。

目睹完這一切,褚冥漾轉身便跑,他以為之前看到的,幾個大人扯著自家孩子交換,將孩子扔入滾水中食用已是人間慘劇,可如今,如今這……

啊啊……是了,他忽然想起,如今這世間,哪不是地獄呢?

也就只有前些日子南遷的王室,還過著驕奢的日子了。那一片行宮的城牆,隔絕了人間與地獄,一邊過著聲色犬馬的日子,一邊掙扎在溫飽線上。南方都城已是如此,更遑論都城外的人了。那些舉家南遷的貴人們就像是看不見百姓的艱難,看不到世間的困苦,一個個都沉浸在亡國的悲哀裡,沒有人想過打上北方,沒有人願意去解救那些被蠻人欺侮的北方百姓們。

 

褚冥漾本是北方一小縣城裡富戶的幼子,蠻人攻破北都時舉家跟不上遷都的腳步,被困守在縣城中。遣散了家裡的僕從,餘糧發給了還留在城裡的百姓們,阿姐組織了城裡的人手抵禦攻下北都後在北方四處燒殺擄掠的蠻人。可即便如此,普通的百姓又如何能抵擋得住身經百戰、打得皇室放棄國都舉國南遷的蠻人們呢?蠻人來到城下時,城中剩不到幾天餘糧,四周部屬了蠻人的兵士,他們早已逃不出去了。

阿姐穿著被血染成紅色的鐵甲站在城牆上,指揮著殘存的兵士與城中青壯們往下倒熱水、扔落石,可依然檔不住一個個爬上城牆的蠻軍們。

兩天後,城破了,阿姐在混亂中回到家中,託人把他和母親送到北方,可這時蠻軍卻在奸人的帶領下找到他們的房子。阿姐只來得及交代讓他好好活下去,便把他推入密道中。

匆忙間只有褚冥漾被送了出去,母親在得知他安全離開時,為了不拖累阿姐,一條白綾結束了生命,而阿姐為了掩護他安然從密道離開,死守在門前,揮舞著長槍將所有欲闖入房子的蠻人給擋在房外,浴血而亡。

那年,褚冥漾才五歲。

他被送到南方鄉下的親戚家,躲過了北方的災禍,卻依舊躲不過連年的災荒。

連年災禍,鄉下的親戚即使看在情分上也無法再照料他,那些循著他來到村莊的下僕在將金銀細軟送到他手上,並且告知他北方的縣城全數淪陷,他的阿姊和母親都在那場大難中離開後,也撐不住了,在短短的幾個月後逝世。

僅幾年,他從錦衣玉食的小少爺,成了舉目無親的孤兒。

九歲那年,他逃出了村莊,因著村裡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吃了。

昔日村口的大黃成了盤中飧,被精心伺候的老牛也被宰了,後來,住在村尾吃著百家飯長大的二狗子莫名失蹤了……

褚冥漾忍著恐懼不去想二狗子為什麼會不見,張大娘的外孫女兒阿花為甚麼會忽然走丟,他不願去想這些人去哪了,又或者為什麼那幾天村里會瀰漫著肉味……

後來的某一天,借住的親戚收拾了個包袱,在茫茫夜色裡把他趕出去…...

他知道,該輪到他了。

外姓人都失蹤了。

他也得失蹤了。

褚冥漾連夜奔逃,他輾轉去過很多村落、縣城,有些還過得下去,有些已是餓莩遍野。輾轉幾年過去,他竟也磕磕絆絆的活下去了,雖然有時他也會差點被扔進鍋裡,或者找不到東西吃幾乎要餓死。

可他依然活下去了。

像他阿姐期望的一樣。

好好的活下去。

他的阿姐曾師從女將軍梁玉,後梁將軍被誣下獄,阿姐偕同窗和將軍的部將們為她奔走無果,為了不惹禍上身,阿姐聽從梁將軍的話回家了。幾天後梁將軍被賜死,阿姐為此哭了好久,而沒了梁將軍鎮守的邊關也迅速敗退,緊接著便是國破家亡……

這苦日子何時才是個頭,沒有人知道。

官家不作為,南遷後百姓們依舊過得苦不堪言,每天都有人餓死,每天都發生著人吃人的慘劇。

「呃……」褚冥漾無力的跌在地上,卻無力再爬起。他太餓太餓了,記不清上次吃東西是甚麼時候,或者說,以往還能吃到正常食物的日子,根本就跟做夢一樣……可無論如何,他都不願意去吃人肉,吃了,還能算是人嗎?

啊啊,這次,大概真的會餓死吧……可是,還沒死啊,說不定會跟以前一樣,找到還沒被吃掉的東西,這樣就能活下去了。啊,不過,要是沒找到,那也是命吧……希望阿姐不要為此生氣,因為真的、沒有辦法了啊,真的、真的找不到東西吃了……更何況,老天爺已經讓他多活了那麼多年,他還是賺了的。

……不過,希望不要死掉後還被吃掉,那真的是太慘、太慘了,可是還是有難度吧,因為就連埋進土裡,也會被挖出來吃掉呢。

努力的撐起身子想站起,他想繼續前進,直到最後一刻,都要好好活下去,因為、這是阿姐希望的啊……

緩緩地爬動著,睜著昏花的眼,他緩慢堅持的爬行,在乾裂的土地上爬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忽地,前方出現了一隻油光水華的大胖貓。

「?」褚冥漾用力眨眼,還是那隻渾身肥膘的白貓,不是他眼花了。

『你有什麼願望?』

恍惚中,他似乎聽見貓說話了。

……果然是餓昏頭了,貓怎麼會說話呢,連背後的尾巴都增加了好幾條,好似以前看過的八爪魚啊。

『你有什麼願望?』貓再次說話,似乎是不耐煩了,口氣非常差。

……」褚冥漾艱澀的抬起腦袋,望向那隻離他僅有半個手臂距離的貓,也不去想為什麼貓會說話,他早已餓到連思考都不能了,滿心滿眼只有那隻渾身上下都是肉的生物。看起來,可真肥呢……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他狠命的往前爬到了能順利抓到貓的距離,在貓疑惑的歪頭下,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住了那根晃悠悠的尾巴。

「吃……」褚冥漾只說了一個字,彷彿是在回應貓的疑問,支離破碎的幾乎聽不出他說的什,可接下來的舉動徹底出賣了他。只見他一抓住那條尾巴,在白貓瞬間蹦直尾巴把渾身的毛都炸開,舉起毛茸茸的爪子正要揮爪教訓這個膽大包天的凡人時,那口齊整的牙已經咬上了尾巴。

「喵嗷嗷嗷嗷嗷——」冰炎發出淒慘的叫聲,無敵喵喵爪左右開弓,可惜根本阻止不了捧著他尾巴狼吞虎嚥的人類。才剛剛半成型的第九條尾巴,在褚冥漾滿心滿意填飽肚子活下去的願望下,化為虛無。

「喵喵喵喵喵!」冰炎都快氣哭了,他在族內熬了近兩百年,都算好了在幫人類達成願望前先讓他發誓下一個二十年要幫他許願讓他成仙,可現在呢?!他都還沒威勒對方讓他答應,這個渾蛋人類就把他的第九條尾巴吃掉了!不是甚麼長命百歲統一天下成就霸業的偉大願望,而是吃!掉!了!

一嘴毛!

氣死貓了!

 

 

 

  • 誓言

 

「唔嗚嗚……」褚冥漾吃得涕泗橫流,明明就只是一根毛茸茸、連毛都沒剝的尾巴,可他卻好像吃到了五歲以前、只能存在記憶裡的珍饈美饌,簡直是,好吃到連舌頭都得吞下去……啃著啃著,他忍不住地痛哭起來。恍惚中,他想起了母親媲美酒樓的廚藝,想起阿姐的黑暗料理,想起家裡的大廚楊婆子……一口又一口,那些只敢保留在腦袋最深處的記憶,一點一點地被挖掘出來。

國未亡,城未破,家未散,他存有的,那些美好記憶的時間多麼短暫?父親被蠻人所殺,母親吊頭自盡,阿姐浴血戰死,好好一個家,轉瞬間便支離破碎。

身為褚家倖存獨苗,他驚險地逃到了南方,本以為總能安定了,總能在這個小村莊休生養息,將褚家延續下去,然而事與願違……

「咳……咳!」狠狠的嗆咳幾下,他憋紅了臉,強迫自己把湧到喉口的食物吞下去,就連掉到地上沾了塵土的也不管不顧的抓起塞進嘴裡。

吃下去,吃下去,就算沾了糞土,也要吞下去,這樣,才能活著……

活著,重振褚家,活著,報仇雪恨!

啊啊,剛剛明明還是家裡的味道,現在好像變成了親戚家嬸子拿手的窩窩頭……又像巷口陳阿婆烙的餅子、像鍾大叔祖傳的肉夾饃,還有孫二哥的肉包子……

都是只能在回憶裡想像的食物了啊……嬸子籌不到救命錢病死了;陳阿婆家沒糧繳賦稅,唯一的男丁又被兵士抓去服役死在邊關,阿婆受不了打擊一命嗚呼了;鍾大叔和孫二哥被叛軍殺死了,他們……都不在了啊,他怎麼還能吃到昔日的美味佳餚呢?

所以、我莫不是,真要死了吧……

……死前還能吃頓飽飯,已經比大多數人好太多了。將最後一口食物塞進嘴裡,褚冥漾用力地咀嚼、吞嚥,把能延續生命的泉源都塞進肚子,換取活命的機會。

「唔咳……」吞下去,吞下去,吞下去!活著,只有活著,他才能不愧對所有護著他活到現在的人們!

所以……

「嗚嗚……嗚啊啊啊啊啊!!!」伏在地上,他痛苦的嚎哭著,活下去,活下去!就算只有他活著,所有人都離他而去,他也得背負著痛苦,銘刻著所有人的血債,活下去!

「啊啊啊啊啊——」

『人類!』冷眼看著面前人類莫名的發瘋痛哭,冰炎舔了舔爪,不滿自己的尾巴居然是被這種人給用掉了。不過,用都用了也沒辦法,他得逼這人類發誓二十年後助他成仙才行。

「唔!」褚冥漾猛然抬起腦袋,目光灼灼。被他啃掉一條尾巴的白貓悠然自得的舔著爪子,紅色的貓瞳閃爍著冷然的光,背後依舊甩著好幾根尾巴,看似氣定神閒,但褚冥漾總覺得對方渾身上下寫滿了戒備。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發現不復之前的乾癟,就連身體也在這短暫時間內回覆氣力。褚冥漾不明白為什麼這樣,但帶來這些變化的肯定是那隻貓,不然為什麼因為飢荒而顯得面黃肌瘦的身體會恢復成最健康的顏色和型態?

他爬起身,在貓的盯視下跪在他面前狠狠的磕了幾個腦袋。「謝大仙救命之恩!謝大仙救命之恩!謝大仙救……

「夠了,別跟我說那些虛的。」尾巴都被用掉了講再多感謝有什麼用?「我要你發誓二十年後等我尾巴長出來,許願讓我成仙,否則……」冰炎瞇起眼,毛茸茸的貓臉竟呈現了肅殺感。要是這個人類不答應或起了貪婪的心思,他定一爪送他下去!

「許願?」褚冥漾困惑的歪了歪腦袋,沒想明白怎麼這隻貓仙人提出這麼怪異的要求。

「嗯。」嚴肅的毛腦袋重重點了下,他解釋道:「我需要你許願,讓我長出第九條尾巴,這樣我就能成仙了。」

「可……」褚冥漾吶吶,這貓大仙不都能用一條尾巴讓他吃飽喝足了,咋還要他許願才能神仙呀。

「別跟我可不可是,你只要發誓就夠了,要是你違背誓言……」赤色的貓眼閃過一絲殺氣。「我保證讓你知道五雷轟頂是什滋味!」劈不死你叉的!

背後升起一絲冷意,感覺寒毛都豎起來了,褚冥漾忙不迭直起上身三指併攏,大聲發誓道:「我褚冥漾在此發誓,二十年後將助大仙成仙,如有違誓言,必遭五雷轟頂!」乖乖,不愧是成精的貓,光被盯著就備感壓力。

頂著一張布滿抓痕的格子臉,褚冥漾期待的看向地上的白貓,等待大仙滿意的回覆。

舔舔貓爪,眼神嫌棄的睨了眼一臉蠢樣的凡人,嘖,臉上寫滿了求誇獎。看在他這麼聽話對他也特別尊敬,冰炎勉強的抽了抽鬍子。「哼,算你識相。」

 

 

 

  • 村莊

 

這是他們遇到的第一個有人煙的村庄。

前頭路過的幾個,已是破敗得看不出曾有人居住了。

萬幸的是,裡頭還留守著的村人們身體是完好的,未有被人啃食過的跡象存在。在大仙殺人的目光下,褚冥漾給他們刨了土坑入土為安,為此路上還多耽誤了些時間。

眼前的村庄看似平凡,可卻處處透著怪異,就連大仙在一開始都讓他別靠近,繞路得了。可後來著實是天色將晚,若不尋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可就得在野外度過一晚了。

炊煙裊裊,談論私語窸窣,村人笑魘盈盈前來詢問他是否需要什麼幫助,像極了災難前的任何一個普通村莊。不,任何一個普通村莊也不會對生人如此古道熱腸,還特意前來問詢。

褚冥漾刻意忽略其中的不對勁,與願意借出屋子讓他暫宿一晚的大嬸回家了。大仙被他緊緊的抱在懷中,時不時伸出爪子往他手臂上劃拉,將袖子給劃得破破爛爛的,惹得村民笑話他讓個畜生給爬到頭頂了。

……大仙的確喜待於他的頭頂。褚冥漾想,就是仙人的噸位著實有份量,總覺得脖子給壓彎了,真怕垂垂老矣時,他人彎的是脊背,自個兒卻是脖子給彎了。

暫宿的大嬸熱情的邀他一塊用飯,褚冥漾拒絕了,這年份,家家戶戶的糧食都是救命的,他怎可奪了他人的生機,連大仙都勸他別喝這兒的粟米或水。

當晚,他抱著大仙睡得特別沉。

這是不正常的,自他流離在外,於睡夢中差點被人拖出去下鍋後,他是不敢睡沉的,就怕醒來自己連命都沒了。那些個流民最是喜他這般纖弱的少年,說是肉嫩,還容易抓捕,尤其他孤身一人上路,身邊沒個幫襯的,即是吃了,也沒人為他申冤。

大嬸借予他柴房度過一夜,裏頭已經沒幾綑柴了,也不知如何度過即將來臨的寒冬。喧囂的風聲透過柴房的縫隙呼呼作響,褚冥漾拉起蓆子,將自個與大仙蓋得巖石些,免得受涼。

「啪、啪、啪!」

沉睡之際,褚冥漾聽見了怪異的聲響,隨之而來的是臉頰隱隱的疼痛。

「醒來,傻子,還不快醒醒。」大仙的聲音彷若從遙遠的彼端傳來。

「唔……什、什麼?」他困倦的睜開眼睛,似乎聽見大仙的聲音了?嗯……怎地覺著臉頰有些疼?

「醒醒,你要沒命了!」大仙恨鐵不成鋼的又一巴掌上去。

「唔!」黑暗中對上一雙發光的紅眼,褚冥漾著實嚇了一大跳,在尖叫出聲前嘴唇被大仙的梅花辦按住了,確定不會一驚一咋發出太大聲響,大仙才放開爪子,讓他出聲。

……大、大仙?!」他猶疑地問,大仙怎地大半夜不睡覺專來嚇唬他?

「嗯。」白色大貓矜貴的點頭。

「怎、怎麼了嗎?」

……」嫌棄了看了愚蠢的人類一眼,大仙爪子指向柴房的一角。

那兒,正緩緩伸入一根竹管,還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似乎有人在外頭說話。不多久,白煙由竹管中噴出。

「那、那是什麼?」他驚恐的問,怎地如此像畫本中殺人越貨前的手法?他這是、他這是遇到歹人了嗎?這村子怎會有如此可怖之人?村民可知有這麼個人存在?

迷藥效果挺強,不一會褚冥漾便覺頭昏腦脹,昏昏欲睡,強撐著精神才沒讓自己給昏過去。

「蠢貨。」大仙嫌棄地哼了聲,爪子在他身上輕輕一拍,那些怪異的感覺霎時間消散得乾乾淨淨。

「大仙、外頭、外頭那是?」褚冥漾發現自己的聲音發顫,渾身上下也不自禁的抖動,差一點,差一點就……

「你方才見過的村民啊。」大仙的貓臉笑出一個邪惡的弧度,看著一點也不像樂於助人的好仙。

「怎、怎麼會?」他們怎麼會......明明那麼熱情,還說要請他吃飯,怎麼會半夜往柴房放迷菸。

……是了,這個人都難以存活的年代,哪還有甚麼好人呢?

想當好人,那還得自己有能力呢,如今城裡的大戶都沒有餘糧發放米粥救濟了,怎麼還會有願意割讓糧食予外人的好心人呢。

這可是捧著金銀細軟,都換不到一捧粟米的年代啊。

「佇在那做什,還不快挑個武器,人都要進來了。」大仙態度惡劣,外頭那些刁民竟說他油光水華肥肉甚多,瞧著便是個好吃的,等會得整隻烤了才好鎖住肉裡的油水。

「好、好的!」

在大仙的發威下,他輕易的制服了進屋的村民,將他們用草藤綁住,迅速逃出這間差些兒將他永遠留下的柴房。

路過大嬸家時,他聽見不久前熱情招待他的嬸子與家眷說好些日子沒人經過了,怪想念肉味的,今個兒這個看著年輕,肉肯定嫩,要是再肥碩些便好了,上回的富家少爺,那肉可真是又嫩又多,帶著的人也多,得虧了這麼個金少爺,讓全村人都嚐得肉味了。

褚冥漾差點吐了,幸而他還記得自己仍未逃離魔窟,強忍住心中的怒火予滿腹的不適,抱著大仙連夜離開。

趕了一整夜的路,身後都沒有村民追來,褚冥漾著實鬆了口氣。這時,村民們的怪狀也在腦海中清晰起來了。

為何這村子不像經歷過災荒?人們的臉上沒有荒年災民們的麻木苦楚?

為何村中還有暓耋?老弱再這個年代只會是最先被犧牲的,可這村兒竟還有老人小孩,村民們一個個身材油如平常年?

為何他們對待一個外鄉人如此熱情,從沒多問?

為何……哪有甚麼為何。

這是個人吃人的年代。

早該徹底認清的。

 

 

  • 歸鄉

 

「大仙,我該去哪?」頂著腦袋上的一大坨貓,褚冥漾努力的挺直了脖子,免得讓大仙掉下來。別說,大仙可真有份量呢!

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整個下午,眼見天色將暗,目之所及一片荒蕪,壓根兒見不著半戶人家,他不禁對前途茫然起來,不得已只能問問神通廣大的貓仙人。

……」大白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賞了一個鄙視的眼神,八條尾巴晃晃悠悠,頗有之前差點從他腦袋上摔下來時,勒著他脖子固定順便送他下去之勢。

「大仙,您要一直跟著我嗎?」悄悄的伸手按了按僵硬的脖頸,媽呀,不會還沒活到二十年後,就被大仙這噸位給斷頭了。

「廢話!」冰炎八風不動地在新收的奴僕腦袋上地坐著,頗有君臨天下之威。尾巴往新晉僕人臉上一拍,毛茸茸的,差點讓僕人打出個大噴嚏。

「我不跟著你,要是你跑了我找誰助我成仙去?」貓大仙深沉著一張毛臉,嚴肅的決定今後就跟在這僕人身邊了。他得好好看著才行,要是他想賴帳……哼,劈成焦炭!

「那您要跟著我二十年?」

「嗯。」

「您不消修練麼?」神仙不是動不動閉關修練好幾百年麼,大仙這麼玩物喪志不好好修練,難怪需要人給他許願才能成仙。

「嘖,與你何關。」大白貓瞇瞇眼,踏入修途的貓可是得天獨厚的天道寵兒,每天吃喝玩睡等個幾年就長足八條尾巴了,就是第九條尾巴不好長。但單論修途,怎麼也比其他生靈容易許多。

這世上除了血脈高貴的種族,或者有幸獲得機緣的生靈,基本上是很難踏上仙途的,可貓就不同了,只要有前貓帶領,千百之有一都能成功修練。可惜貓是種較為獨立的生物,除非是親族,否則少有願意帶領他貓踏入修途。像他就是由著大伯帶領,才有幸踏入仙途,問道登仙。

風捲黃沙,一路走來,滿目瘡痍。

望著眼前蒼涼,莫名地,他想起了在艱難生存中,無奈被他放棄的念想。

想一路無話,怕是得惹得大仙無趣,便鼓著勇氣起了個話頭。

……大仙,我有個……嗯,應該算夢想吧。」褚冥漾略遲疑,他怕說出來被大仙笑,可不說心裡又癢。「我不知道該不該說,雖然、嗯,我很明白的,這個想法很荒唐,在別人眼裡肯定是個天大的笑話……

「嗯。」冰炎點頭,表示洗耳……「那就別說了。」

「大仙,我都還沒說呢!」

「既然是夢就別想了,你們人那有句話,做人得腳踏實地。」話剛說完發現腳下的人類居然支支吾吾地還想反駁,簡直膽大包天!白貓猛然兩腳夾著後腦,拉長了身子,倒著貓臉對著魚唇的人類陰森道:「人類,要是不願去實踐,那夢想就永遠只能夢,只能想,既然只是想想,那就甭說出來了。浪費本貓…..咳、本仙的時間。」

……」正對著貓仙人不耐的毛臉,褚冥漾居然從中解讀出了你再多逼逼一句就讓你格子臉進化成漁網臉的威脅意味。想起臉上依舊火辣辣疼痛的傷口,他渾身哆嗦了下,決定還是別觸了貓大仙的雷。

那還只是個想法,在吃不飽,連活著都難的時候,他連想都不敢想,可這想法,早在密道關上時,提著長槍、一身血紅轉身離去的阿姊旋身離去時,深深的種在他心底的某個角落。

他想……

「大仙,我想回縣城去。」低垂的眼簾重新望向未知的遠方。

「嗯?」

「那是生養我的地方。」眼神透出濃濃的懷念,褚冥漾告訴自己不要怕,不要緊張,蠻人劫掠一番後就離開了,那裡,還是記憶中的縣城。

——只是沒有了熟悉的人了。

「大仙,你知道嗎,其實很多來往的外地人都不知道那個小縣城叫什,就連本地人也不一定知道……他太小了,又不甚出名。可我記得,就算我當年年紀小,我還是記得的……」聲音有著些微的顫抖,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去回想了。記憶中的畫面,早已模糊不清,唯有烈烈的火與濺灑的血,成了他對縣城最深刻的印象。「那兒叫平羅,平羅城。」

「比起定邊城、永昌城,他實在太不出名了。」可出名有什用呢?定邊城可是第一個被屠城的。「但他好歹連接了幾個邊城,所以多少有些客商會經過。平羅沒什麼出彩的地方,唯一能讓人稍微聯想在一起的,也只有女將軍梁玉曾為躲避追殺躲在平羅城,得一女童相助,安全將情報傳回大都。」

「那女童——就是我姐姐。」不知不覺,前行的腳步停下了。「聽娘說,當年知道姊姊幹了這麼大的事情,她差點沒把姊姊打廢了……上人們的角逐,她一個富商的女兒怎麼就敢踩進去呢?可也幸虧姊姊這麼做了,不然,邊關又怎有十年的安穩。」

「後來,姊姊被梁將軍收為弟子,嗯,不掛名的。」梁將軍在那時處境已經不大好了,這時要是被他人知道收了這麼個關門弟子,對將軍,對姐姐,都不是好事。「我姊姊一身武藝師從將軍的夫婿,虎威將軍辛將軍,她的長槍耍得特別好,許多男兒都敗在她手下。」雖然也有人說她這樣母老虎的性子日後可難嫁出去,可不知為何,性格強勢的姐姐卻吸引了好些個姑娘漢子追捧,一個個自詡為姐姐的小跟班。更有些達官貴人就愛姊姊這性子,再加上遺傳母親的姣好面容,不顧她商戶之女的身分想娶進門。

「偷偷跟你說,姐姐的槍法,可是經過辛將軍的認證,天下能在她手上勝過的人不足十,可威風了!這事兒除了我家裡人和辛梁將軍他們,外人可都不知道。」

——可再好的槍法也無法逃離戰死的結局。

不知為何,以前那些個瑣事,在此時不禁一一浮現在腦海。活著都有困難時,那是想都不敢想,可吃飽了,能活了,那些過往就像把刻刀似的,一刀刀在千瘡百孔的心上留下劃痕。就算有些因年紀小所以不懂的事情,到了現在也漸漸明朗,加上幾年來顛沛流離的日子,好歹也把國破家亡的經過給拼了個八成。

鎮守北關的虎威將軍,接替戰亡的夫君披甲上陣的梁玉將軍,足智多謀的儒將玉將軍,威名赫赫的鎮北大將軍,作為守護北方的戰神,這些該被景仰的存在,卻是死在自己國家的掌權人手中。糧草跟不上,大軍未經過訓練,武器供給不足……他們是活生生被拖死在戰場上的。更別提無數幾個不論是死在戰場、誣下獄,抑或被逼成叛軍的軍人們……北方的長城,是軍人百姓們前仆後繼用命填起的。可到底——這樣一道血與淚築起的防線,終究是攔不住北蠻的腳步,更擋不住國都的王公貴族們一顆做死的心。

若是當年未有奸臣呂氏構陷梁將軍,今日北蠻是否能踏入中原猶未可知,可再多設想都只是妄想。梁將軍出身微末,當年從沒有人能想到已是落入如此境地的她還會有如此巨大的造化。她本是罪臣之女,全家流放三千里,在前往肅西的路上沉浮多年,親人幾乎死絕,後因肅西叛軍作亂,倉皇間只身一人竟是逃離了官員的監看,踏上了日後近乎傳奇的一生。

「其實——我和姊姊並不甚親近,她被梁將軍收為弟子後就一直跟在梁將軍身邊,我出生後幾年,也沒見過她幾次,是後來……」後來,後來怎麼了呢?

後來是國破家亡的開端。

這個國家已到了風雨飄搖之際,再多的忠臣試圖挽救,也只是拖延了點時間。

「後來,」他語氣艱澀,「後來梁將軍被關在天牢,擇日處斬,他們說,將軍通敵北蠻。他們……」連做為人的臉面都不要了。這種誣陷竟然能呈上金鑾,且隨意就用幾封書信當作證據定了她的罪。

……這明明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辛將軍死於北蠻之手,將軍的父兄們,也有好幾個在與北蠻的戰爭中喪命,更別提當初梁將軍的父親就是被送到北方充軍,死於蠻人之手……這樣與蠻人有著不可化解仇恨的梁將軍,怎麼可能通敵呢?這麼一個連傻瓜都不會相信的誣陷,怎麼會有人信呢?可是,國君信了。不管他是因為得知梁將軍是當年罪臣之女,抑或者那些個證據令人信服,他連讓人深入調查證據真假都未曾,下旨召回將軍。沒幾日將軍就下獄了,將軍的親信四處為她奔走,呈上邊關百姓們奉上的萬民傘,仍換不來一個緩審的機會。

……」不知不覺淚水糊了滿面,他哽著聲音,破碎的低泣混著堅定,「大仙,我要去平羅……」他要去那個生養他的地方。在外飄泊多年,就像個無根的浮萍,不知歸處,無法回來處,著實是,太痛苦了……

「大仙,出門這麼久了,我總得回家看看……

「嗯。」

「大仙,我想回去,可我怕……找不著平羅了……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貓仙人一臉不屑。

「大仙,您也要跟我去麼?」

「廢話!」

「大仙……

「閉嘴!」白貓一臉煩躁,「還有,你往東去做啥?不是要去北方?」

「呃……」呆滯了下,看看太陽的位置,嗯,看不出來,但大仙都說走錯了……「欸嘿、嘿嘿嘿……大仙別怪罪,我自幼就不太認得路……

「白癡!這是南!向後轉,直走!」

「呃得……

「收起你那個白癡的笑容!」

 

 

 

  • 冰炎

 

「大仙,您們這些準備成仙的不是都有那什麼,道號嗎?」閒來無事,褚冥漾再度提起話題。這些天餓了有仙人賜予的仙丹,一顆可抵好幾天,當真是天上才有的好物,可大仙說這些東西不能給其餘的凡人,他們這些修仙的最怕沾染因果,那些他同情想救的人陽壽已盡,他不得擅改凡人壽命。更何況,這劫難,是上天給的,避不得。

……」白貓沉默了下,不知該糾正這凡人道號是人才有的,還是喝斥他沒事總探聽些無聊的事做什,看看,一會兒沒盯著路又偏了,照他這走法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到達平羅。「我沒道號,但,你可稱我為『冰炎』。」他們這些精怪有個得體些的名字已是難得,僅有修練有成的大能才會有那個閒心給自己取個威風的名號。至於冰炎這暱稱,還是得於他那個冰靈根的父親和變異火靈根的母親。一開始測出靈根後,擔憂他兩靈根相爭最後會修練無成倒是其次,畢竟族裡總有平衡兩衝突靈根的靈藥,真正讓雙方一開始就極其不看好這樁婚事的父母發火的事這夫妻居然極其不負責任的就給兒子取名為冰火。

在冰火二字上族譜前,家長力挽狂瀾救下他們可憐的小孫孫,給冠上雙方姓氏,從古獸語裡扒拉出個寓意不錯的詞給他當名字,才終於結束這場鬧劇。至於冰火……在父親堅持再怎麼說也是他的種,不至於連取暱稱的機會都輪不到的抗議下,由大伯主持著將火改成炎,作為他在外行走時的稱號。

冰炎至今都感念著爺爺與外公的大恩大德。

雖然肯定有一部份原因是不想讓身為靈貓中大族的兩家丟了面子。

「冰炎?」褚冥漾有些疑惑,好生奇怪的名字啊。

「嗯。」

 

 

 

  • 縣城

 

他不曾想過,回到了幼時至今仍心心念念著的縣城,竟會提不起勇氣踏入城內。說不清是近鄉情怯,抑或是對眼前物世人非趕到的恐懼。

那是座在黃沙中屹立的破敗小城,斑駁的牆面早看不出當年辛將軍為感平羅救梁將軍的恩情,大筆揮毫而的平羅二字,

褚冥漾,你終究得承認——這世間,再也沒有與你血緣羈絆之人。

就連承載了你所有過往的家鄉,除了一座空蕩蕩的城,便是甚麼也沒有留下了。

景色依舊,物是人非。

「嗚嗚啊啊啊啊啊——!」褚冥漾伏在城門口痛哭,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他忘了自己離鄉多久了,五年、十年?記不得了,記不得了……他離開太久、太久了啊,久到他都忘了,這城門該是什麼顏色,這守衛該是什麼裝容,這在城門外賣涼水予等候進城的客商村人們的涼水攤原是什麼模樣。

可無論如何,這座城的一景一物依舊深深的刻畫在腦海中,融進血脈裡,這裡,這裡是他的家啊……

他蹣跚著腳步走入城,步步血淚,步步苦楚。

黃沙漫天,斷垣殘壁,這座城,在當年遭受北蠻的肆意報復,處處是燒焦痕跡,幾乎見不著完整的房屋。

也是了,因著阿姐組織城中百姓對抗,北蠻不得不在平羅前停下他們侵略的腳步,可城破時,平羅遭受到更嚴峻的迫害。

他走到舊時的家門前,有那麼一瞬間,褚冥漾是害怕的,害怕自己回到家,害怕看到家門前,阿姐浴血而戰的身影依舊佇立在那。她頂天立地,為他撐起一片天,為平羅百姓爭取更多時間讓城中人逃跑,為他爭取活路,死死的守在門前,不讓人闖入,讓他能安心通過密道逃走。

那天,他看到阿姐的最後身影,是被血染的鎧甲,是將地面染紅的鮮血。

無數次惡夢中,他都告訴阿姐,回來,不要守了,和他一起逃走吧,北蠻殺不盡的。不要守城門了,和母親與他一起逃走,他們能逃到南方,一起好好活著的,這平羅城,這平羅百姓,與阿姐毫無相干啊,阿姐不為官,不為將,何必守著這平羅城,何必為他們將命留在這了。

他曾這麼想著。

可後來,他明白了唇亡齒寒的道理了。

阿姐得守,阿姐她,不僅是為了平羅,更是為了天下百姓守著。

平羅一旦城破,北邊的防線將潰敗,北蠻便可長驅直入。

是阿姐和這城中百姓,拖住了北蠻,是他們讓北蠻留在平羅洩憤,爭取多餘時間讓其他人逃走,是阿姐守在門前,為他逃到南方的路程,爭取了時間。

阿姐不只是為了百姓,更是……為了他啊。

 

 

  • 墳塚

 

他的家沒什麼改變,至少沒被燒得面目全非,只有些烏黑的牆面訴說著曾被焚燒的過去。

褚冥漾感到些許意外,一路走來,街坊幾乎被焚燒破壞過,基本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可他的家,卻完整極了。房梁沒落,門面沒被毀,甚至,甚至還被好好的闔上了,只門邊的牆面有被火燒得焦黑與年代久遠的斑駁昏黃。

為什麼差距會這樣大?褚冥漾疑惑,因著北蠻,該是最恨阿姐的啊。

是阿姐阻了他們的霸業,是阿姐拖住他們進攻的腳步,放脫了南遷的皇室,讓苟延殘喘的王朝得已續延。

「吱——呀——」隔壁人家半掩著的木門慢悠悠地被推開。

褚冥漾神色緊張的望去,以為這城中竟還有蠻敵,卻不想從中走出一位老態龍鍾的阿婆。

他戒備的看著眼前面生的老嫗,又看他居住的破爛屋子,不,那甚至算不得屋子,只是幾塊木板搭就的矮間,也不知該如何住人。

平羅城破多年,他一個老人家是如何在這生存的?褚冥漾抱緊大貓,渾身肌肉緊繃,就怕除了這怪異的老阿婆,旁邊的斷垣殘壁中還藏著人。

老人家瞇著眼看了他半晌,就在褚冥漾想求助大白貓時,才不確定的問:「你……你是褚家的娃?」

「是……是!我是這家人的小兒子!」褚冥漾眼睛一亮,連忙點頭,先前的戒備消失無蹤,心中徒留慶幸與感動。

太好了,還有人認得他,太好了,平羅城民沒死絕。

這真是,太好了……

這兒還有人活著,這座他以為的死城,還有人在裏頭生活著。

可真好。

可真好。

「嗯……你長這麼大啦。」老人家慢吞吞地說道。

「是,我已經離開這兒好久,好久了。」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老人抹著眼角,直說活著就好。

一少一老相扶著在這塵沙漫天的死城中無語淚流。

……」大白貓被這刮臉的風沙拂得渾身長毛凌亂,有些嫌棄的撇撇嘴,顧自踩著輕巧的步伐躲進半掩的門扉中,滿臉複雜的盯著外頭的僕人。

也不知他哪來那麼多的淚,說著故鄉時哭,回到故鄉時又哭,如今遇著個身分不明的老嫗也哭。

莫不是要身體裡的淚給哭乾了吧……

褚冥漾稍整理情緒,回頭安慰哭得不能自已的老人,生怕這麼大年紀的人因他之故把身子給熬壞了。

哽咽著和對方說了幾年經歷,又說一路走來種種見聞,褚冥漾轉而問起為何他家保持的這般完整。

這話一出,阿婆淚水又止不住了。

佝僂著身子領著他走進家中,低呼了幾聲造孽,老嫗這才娓娓道來。

當年奸人領著蠻軍來到他家,是褚家大姑娘攔阻了一應張狂的蠻族,為他爭取到了逃跑的機會,也為整條街上的人們爭到了逃命的機會。

阿婆說,她老了,跑不動了,逼著家中兒子媳婦趁蠻軍全被褚冥玥引去,趕緊逃出城外,她則躲在甕裡,等待著死期來臨,可竟是這般逃過了一截。

她抹了抹淚,又說到當年躲在甕中隱約聽見的聲響,與蠻軍離開後從倖存者口中聽見,或親眼瞧見的景象。

褚冥玥是血戰而亡的。

傳承自虎威將軍的一手槍法舞出殘影,鐵灰的戰甲染成血紅,褚冥玥腳踩被血浸潤的沙土,死守在褚家大門前。

蠻軍們汙言穢語,洶湧而上,卻始終無一人能突破她的防線,最終只敢圍在她五呎外,不敢上前一步。

半日後,奸人被蠻軍推出去確認情況。

跪趴在她面前,奸人滿面驚恐的抬起腦袋,生怕下一秒便如先前的蠻軍一般被斬首。

那圓睜的美目瞳孔瞬間鎖定匍匐腳下的人,卻再無動作。

她戰到最後一刻,終究力竭嚥氣。

被確認斷氣的褚冥玥依舊無人敢靠近。

直至敵軍首領前來,一斧子斬掉了急欲表現的奸人,才吩咐人將她厚葬了。

她的墳就在城外的土包中。

倖存的平羅城人們不願她的遺骨埋在蠻人造就的華美大墳,趁著蠻軍南下,連夜將她挖出,葬在了褚家祖墳,好歹一家三口能在黃泉下重聚。

褚冥漾道別了自稱是守墓人的老嫗,與默默跟從的大貓來到城外,看著眼前高高低低、埋藏了不知凡幾平羅百姓的墳包,拖著沉重的腳步來到寫著他姓氏的墳。

他的家人啊,就這麼在這冰冷的地下,待了十多年。

而他在遙遠的南方,雖有波折,卻還是過了幾年的安穩日子。

褚冥漾跪在父母阿姐的墳前,重重的磕了幾下頭。

他回來了。

他終究回來了。

回來見他埋骨多年的家人。

回來見那些埋葬在這片黃沙下的故人。

背了阿姊送走他時嘶啞的喊聲,讓他離開、別回頭的話,回到這片沉寂多年的故土。

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面,久久未曾抬起。

過往的一切隨著時光不斷模糊,他努力地抓住,卻如手中攢著的流沙,握得越緊,漏得越快。

五歲前的記憶,至今只剩父親母親與阿姐,或可再加上照顧他多年的管家與乳母。

往事如風,如這吹拂著平羅千年萬年的風,終將會讓一切埋藏在黃沙底下,遺忘在歷史之中。

可有些事,是不能忘,不該忘,也忘不了的。

飛揚的風中,高高低低的墳堆安靜佇立,無聲的望著墳前的年輕人。

風聲嗚嗚呼嘯,彷彿持續了千萬年的哭嚎。

「大仙,我想好了。」良久,他啞著聲音對大白貓說。

茫然無措的眼逐漸變得堅定,心中模糊的想法一點一滴凝聚,一路走來,國破家毀,看盡了蒼生百態,目睹了數次人間慘劇,直至站在平羅城前,想起了當年被迫離開家園的蒼茫無助,想起了那個浴血奮戰的儷影。

他曾怨過,曾不解過,為何阿姐有那能力,卻不肯帶著他與母親早早離開,去往南方生活,躲避北方的災禍。

十多年了,隨著年歲增長,他也終於明白,逃,又能逃到哪?蠻軍攻破王都,王朝舉國南遷,可依舊避不了虎視眈眈的外敵。

便是如那桃花源般尋了個隱蔽地界躲起來……燦如繁星的眼忽地睜開,他看著眼前的黃沙,猶如當年,即便埋藏了英雄,灑滿了熱血,風一吹,沙一揚,甚麼都沒留下。

他重新閉上眼,掃去心中紛雜。

躲得了一時,也躲不了一世,就如他終究選擇回來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

這天下,無一處安全的地方。

「嗯?」大白貓歪歪腦袋,臉上的鬍鬚抖動。

「我想……」他抬起頭,望著日日有人供俸打掃,放著一朵花的黃土堆,漆黑的眼中盈滿堅定,瞳孔中燃燒著熾烈的火苗。

那幼小脆弱的火,終將會席捲這片瘡痍的大地。

 

 

 

 

 

 

 


 

預告:

「我想結束這場禍事。」他說。

這話妄為又天真,可他想。

他要為親人報仇,他要為平羅的孤魂討回公道,他要讓那些流離失所、飽經戰火的人們,有個安居之所。

他希望後來的人們,再也嚐不到他所經受的一切苦難。

「大仙,我受夠這世道了。」

「它讓我骨肉分離,家破人亡,它讓這世間數不盡的人沒了活頭。」

「所以,我想結束他。」他一字一句認真道。

「我知道這是癡人前說夢。」他輕垂眼簾認認真真對著沒反駁他,也沒嘲諷他天真的貓神仙說:「太荒唐,也太可笑,可我真的想。」

「我不知自己是否能做到,是否只是發下豪言壯語最後卻一事無成,是否連起頭都無法,可我真的想。」

「我曾看阿姐為這平羅城嘔心瀝血,曾看南方百姓隔著一道巍峨城牆受凍餓死,看北方被王朝拋棄的百姓如牛羊受蠻夷驅使,看這艱苦世道吃人與被吃,全然不見曾經純樸美好。」

「所以,我想改變它。」

「我想改變這百姓難以生存的世間。」

「這想法藏在我心中已久,如今才破土生芽。」

「大仙,我想和阿姐一樣,護這天下百姓,護這世間公平正義,我想為這天下受苦的黎民請命。」

他的眼中有光,熾熱,明亮,燃燒著白色熱烈的焰火,彷彿隨時從那雙墨色的眼躍出,燃盡這一切一切的艱苦。

 

 

 

 

coming soon~

 

 

 

 

先放到這邊,給大家打個預防針,不意外會寫三世,老規矩,菇菇最愛寫三世了

好久沒更新了冒個泡

是偏放在文檔超級久的坑,近日慢慢填了

這陣子,總之等我調適好,會潛水一段時間,請多包涵

坑會龜速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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