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絕望中重獲新生。
詭異的肉團蠕動著從蓋滿枯枝樹葉的水溝爬過,嗶嗶剝剝的聲響混雜在風聲與枝葉摩擦聲從地下傳出,伴隨著遠處的教學樓模糊不清的書聲琅琅,緩慢而堅定的混入校園內。
幽暗無光的水溝裡,它失去人形,遺忘過去,僅靠著最後的執念,從地獄爬回人間。
「……」灰藍色的爛泥在無人察覺的陰暗角落緩慢挪動,留下一道黏膩的痕跡,散發著詭異的臭味。
無規則蠕動、冒著膿泡的肉泥忽地浮過一顆眼珠子,墨黑的瞳孔咕嚕嚕轉動,從水溝孔中窺視著照射進黑暗一隅的陽光。
終於……到了……
在這……他就在……這……
血絲瞬間擴散整顆眼球。
「學……長……」
無機質的的瞳孔在陽光下瑟縮,瘋狂的上下翻動,聲聲嘶啞恐怖的呼喚從未知的發聲器洩出,帶著絲絲電流聲,詭譎異常。
纖細的觸手慢悠悠的舉起眼珠,晃悠著探出圓形水溝孔。
要……快點……找到……才行……
學長……學長……學長……
找到……學長……
眼球所接收、熟悉而陌生的畫面在腦中映現。
灑滿落葉的粉磚小徑,堆在草坪上的落葉堆,遠處被枝葉繁茂的大樹遮掩的大樓,充斥嘈雜聲的球場……
怪異的電波聲愈發頻繁。
它感到些許困惑,為何才出生不久的它,會對眼前的景象感到熟稔。
感覺,肉體湮滅、迎來新生前,它曾在這生活。
唔……
眼球沉入肉團中思考片刻,很快又重新浮出,茫然的在體表流動著。
它仍舊想不起來為何自己會對眼前畫面產生欣喜又悲傷的心情。
那不是它該花時間去思考的。
擴張的瞳孔再度在眼白處轉動,被觸手舉著探出水溝孔,焦急而期待的尋找目標的身影。
要……找到……
其他都……不重要……
在……哪?
他、在哪?
不在這……不在這……
他不在這……他……去哪了?
他在……哪裡?
他……
「學、長——」爛泥發出淒厲的鳴叫,於常人聽來卻是段詭異的電流聲,未曾產生警覺。
遠處,寧靜校園傳來學生開朗的笑聲,嬉鬧聲,地下,爛泥轟地鋪開了網,一點一滴地將整座校園壟罩在根系龐大的身體中。
觸手從各種縫隙探出,沿著地面,攀爬上建築,將這裡的一切盡收眼中。
它急躁的尋找著記憶中最後殘留的身影。
那是它新生中的唯一使命。
找不到。
沒有。
不是在這。
找不到。
找不到他……
「在……哪裡……學……長……學長嗚啊啊啊啊——」
為什麼——不在這——?!
他應該在這裡的——!
它炸成無數泥點,在主體的控制下朝著校園每一處能藏人的地方前進。
要找到……要快點、找到他才行——
我的——我的——我的學長啊——
「吱——」喇叭爆音貫穿師生人員的耳膜,無規律的幾聲「啵啵」後,鐘聲響起。
教室內的學生疑惑的揉揉耳朵,在台上老師一聲下課後,紛紛趴到桌上或離開座位,趁著短暫的十分鐘下課時間,享受近四十五分折磨後得之不易的自由。
「剛剛說到哪了?」
「新來的實習老師,最帥的那個!聽說以前也是我們學校的……」
「數學老師說他會試上三次,根本不夠好嗎,他給我們上三年我都可以!他上課的時候我完全不會分心欸。」
「靠,你都在看他臉吧?」
「三八,你也一樣好不好,當我沒發現!」
窗邊——
費盡千辛萬苦而來的灰藍色觸手從洗手台的孔洞湧出,沿著花色瓷磚爬過,留下一串透明的黏液。
「學長……不在這……?」吸盤附著在窗戶角落,靜靜地趴在窗邊觀察教室內的人。
去哪了?
明明說好的……
為什麼會不在呢?
時間……時間應該到了呀……
直到上課鐘響,它終究沒找到目標。
附著在每個班外的觸手同一時間困惑的微彎,牙籤細的分枝撓撓自己分裂出來的主幹。
為什麼……不在這?
學長……我的、學長……
他應該……在這裡的……
這個時間……他應該在這裡的……
為什麼、不見了?
它從巢穴一路爬來,放棄了那麼多美味新鮮的食物,就是為了找他的。
可是,沒有。
不在這。
他不在這。
學長不在這。
呃啊——眼白迅速爬滿血絲,暗沉的瞳孔收縮至極致,爛泥劇烈湧動,一顆顆水泡炸裂,灰色混濁氣體充斥了它棲身的水溝,無孔不入的侵襲著地下通達的每一處角落。
學長、在哪裡……?
那麼痛、那麼痛的時候,他不見了……
那麼絕望、以為自己會死掉的當下,他還是不見人影……
學長……
學長……
學長……
你出來呀……
不要躲了。
我想見你呀……學長……
我的、學長……我的、愛人……別……別……躲了……
不要、躲了……
我想……見你呀……
軟爛的體表再度生出無數根觸手肆意搖擺。
一道深不見底的豁口裂開,它無望的嘶吼,發出無人能聽見的頻率。
卻始終得不到回應。
唔……沒關係……
不肯出現也沒關係。
沒關係的。
看哪,就算學長沒有來,它還是靠著自己努力,撐過去了。
學長沒有來,它依舊從地獄歸來。
它活著回來了,它從那麼痛苦絕望的地方,好不容易回來了。
可是,為什麼學長不見了?
是不肯見它嗎?
是因為他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嗎?
明明說好了,說好了呀。
亞哥哥一定會保護漾漾的。
拉勾了……
監控著整棟教學樓的分裂體瞬間「噗滋」一聲化成一攤液體,沿著來時的方向回到主體中。
學長、到底在哪?
教學樓、藝術樓、活動中心、體育場、健康中心、學務處、合作社、大禮堂、廁所、保健室……沒有、沒有、這裡沒有、那裡也找不到……學長去哪了?
眼珠在爛泥中浮沉。
鐘響的剎那,眼球炸裂。
是不是——有人——故意把學長——藏起來了——?!
爛泥劇烈翻騰,一顆暈開淡黃的眼白從中掙脫,瞳仁豎成細線,冷漠陰毒的從水溝孔中窺視著來來去去的學生們。
一定——是他們——是這些人——把學長藏起來了——!
學長那麼好——這些人——都覬覦著它的學長——覬覦著它的東西——他們——他們該死——他們都該死——!!!
「呃啊啊啊啊啊——」爛泥中再度撕開一道更大的裂口,裡頭流淌著最深沉的黑暗,人耳無法接收的頻率猛然炸開。
「你們——把學長——藏在哪了啊啊啊——」
沿著水溝爬入水管,灰藍色的爛泥蠕動著從男廁排水孔湧出,行走之處留下一行散發著詭異味道的黏膩。
第二顆眼珠艱難的生成了,一大一小,貼緊地面,蟄伏在門後,隨著起伏在門縫後滾動著,裡頭閃爍著詭譎的光芒,靜靜等待獵物上門。
它現在還太弱了。
太弱小,才會找不到學長。
太弱小,才會讓這些人敢去覬覦它的東西。
太弱小了,才會在生死之中輾轉,失去一切以這種樣貌歸來。
它要變強。
它必須變強。
變強、變強、不斷的不斷的變強,吞噬更多人,吞噬更多東西,吞噬更多基因,進化,進化,努力的進化,讓學長,再也離不開它……
※
很快的,它等來了。
一大一小的眼球貼著門縫,冷漠的注視踏入陷阱中的獵物,等待出手的時機。
急忙走進廁所站在小便斗前的男學生還沒來的急拉下褲子,便被從門縫快速滑出的爛泥攀附。
它迅速的躍起包覆對方的頭部,身體盡可能的延伸,將那顆用力掙扎並準備呼救的腦袋籠罩。
「唔唔唔!」男學生雙手用力想將腦袋上的不明物體推開,入手卻是一片軟爛的冰涼。在爛泥中若隱若現的五官滿是驚恐,淚水混著鼻涕流淌,他張大口,卻發現腦袋上的東西趁機侵入口中。
「唔唔!唔唔唔!」救命!救救我!他驚慌極了,呼救不能,反抗不起,氧氣在劇烈的掙扎中迅速流失。
他用力甩頭,想藉著慣性將他甩開,卻發現腦袋上的東西彷彿黏在了頭上,無論如何都無法將之扯離。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救命!這是什麼鬼東西?!男生使勁掙扎,想博得一線生機,卻無助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逃脫的可能,驚恐的臉上浮現一絲絕望。
快要……不能呼吸了……
胸腔悶痛,鼻口全被那詭異的物體佔據,腦中一片絕望。
「唔……」不行、了……
眼前視線逐漸模糊,反抗的氣力隨著氧氣的不足跟著流失,雙手猛然無力垂下,他碰地一聲狠狠砸在磁磚地面上。
終於,存儲的最後一絲氧氣用盡,第一位受害者白眼上翻,猙獰著表情朝著門口用力伸手,失禁的尿液將深色的制服褲子暈染得更深。
維持著求救逃跑的姿勢,最終被爛泥整個包裹起來。
令人發楚的咀嚼聲與骨頭摩擦聲從隨著進食體型逐漸增長的爛泥中發出。
待進食完畢,爛泥張開長滿銳牙的裂口,發出無聲咆哮。
它湧入排水口中,準備前往另一個地方進行捕獵。
幾片血肉混著褲子碎片留在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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