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總會用最殘酷的方式告訴你,它的殘忍,從來沒有底線。
褚冥漾將自己包裹在棉被裡,只露出顆腦袋,蒼白的小臉埋在手掌內,緊緊閉上的眸子裡是濃到化不開的絕望。這般的姿勢,就像被誰給緊緊抱著……生命中,最深刻的擁抱來自於一個暴徒,最絕望的擁抱,同樣是那個帶給他無盡痛苦的魔鬼。他甚至不記得,自己努力不去遺忘的童年裡,來自母親與姐姐的擁抱是多麼溫暖,讓人捨不得忘卻,但最終卻是被這個帶給他痛苦的擁抱給磨滅殆盡。
「叩叩。」
門外傳來敲門的聲響,他麻木的抬頭,就像往常一樣,奢望著親人找到自己這兒來,在他打開門後給予一個大大的擁抱,告訴他:我回來了,不會再走了,不會再跑到他找不到的地方了。
可最終,從來沒有。
來自於隔壁或對門的敲門聲,來自於隔壁跟他較為熟稔的大嬸分送蔬果點心,讓他出來拿的拍門叫喊,那些敲響,一次次的,讓他可笑的幻想成為泡影。
……為什麼總抱著不切實際的空想呢。
……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肯承認,他的親人會回來,只是一個不知道能不能等到的夢呢。
像這樣,一次又一次的欺騙自己,不斷的,不斷的用著彆腳可笑的謊言,催眠自己會有那天,不覺得累麼。
別傻了。
他們忘了你,把你留在這邊,把你拋棄在這兒。
淚水似乎又要潰堤而出,他抬起頭,用力地眨眨眼,像是針扎似的,眼皮麻麻的疼,就連眨個眼都覺得痛,但好歹是不再哭了。
啊……會不會瞎掉呢?應該、不會吧,被折磨過一整天,哭得淚水都流不出來了,也沒瞎啊。
「……」視線再度回到米黃色碎花床單上,像是要把目光所及的那朵花給燒出個洞,一片糨糊的腦袋再度放空起來。
門外除了最初的敲門聲後,再度安靜起來。這個時候,住在附近的鄰居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偶有幾個還留在家裡的,不是在睡覺就是抱著電腦醉生夢死......啊,好像聽隔壁大嬸說,這個時間是社區的福利館歐巴桑聚會的時間,社區有請老師來教大家跳扇舞、打太極或者一些電腦操作上的教學,好多家庭主婦都會在買完菜後特意來這兒消磨時間,有些不用回去煮中餐的還會一待就待一整個下午,需要接送小孩或回去煮晚餐時才依依不捨的回家去。
聽說那個造成社交軟體恐慌的長輩圖,就是這種社區教學出來的。
忽然想起那些關於被長輩圖支配的恐懼,一直顯得哀傷的表情頓時輕鬆起來。啊,身邊的人裡面也有喜歡用長輩圖荼毒別人的,尤其是衛禹,簡直箇中翹楚。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金屬敲擊的聲音,像是在撬開誰家的門鎖一樣……很近,像是他家的。可怎麼可能是呢,他這兒又沒甚麼值錢的,唯一能稱得上有價值的,也就是床墊下那一沓令人作嘔的合約。
很快,緩緩敞開的門板讓他知道了的確是自家的門被撬了,還沒來得及在腦袋裡嘲諷對方也不事先做個調查,來他這個一窮二白的學生家偷竊是幾個事,更別說屋內有人就敢進來云云,便看到門外一個能把整個門口都給擋住的西裝男往旁邊退去,隨即,那個他不想看到的男人踱步進來。
吩咐手下在門外守著,順便帶上門,男人隨意將手臂上的西裝外套往玄關旁的小鞋櫃扔去,那副樣子就像來到自己家似的,只是眉眼間的嫌棄盡露,瞬間將褚冥漾飄忽的注意力拉回。
「你來做甚麼。」他問,冷靜極了,或許就連他都意外於自己的平靜。
男人卻是不答,連個眼角都沒賞給他,自顧自的鬆開領帶踢掉腳上的皮鞋。腦後的馬尾隨著他的動作擺盪著,身形高大的男人處在這間逼仄顯得彆扭至極,從進門以來一直都是微蹙的眉張示了他的不滿。
得不到回答,褚冥漾也不在乎,對方從來不對他做的事情給予他一個回應。指著門口的方向,他低吼道:「滾出去。」男人似乎因著他這句話,終於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令人生厭的笑意。
「我不想看見你。」褚冥漾說,忽然間覺得自己委屈至極。他不知道為甚麼男人會出現在這裡,明明都已經把他趕出學校了,在眾目睽睽下將他身上那層皮狠狠地扯開,為甚麼還要來到這,出現在他面前。難道還不夠嗎?把他趕出學校,斷掉他所有經濟來源,把他的尊嚴狠狠踩在腳下肆意踐踏,還不夠嗎?
「嗤。」男人又發出那種令人火大的聲音,鼻樑上架著的無框眼鏡被放在床鋪旁的茶几上,迎著少年委屈通紅的眼,冰炎勾著嘴角,說出他的來意。「別忘了契約。」
契約,又是契約!
「……」瞳孔劇烈的瑟縮,褚冥漾慘白了一張臉,契約甚麼的,那明明已經……「不做數了!」他尖聲道,渾身不住地顫抖,內心不斷告訴自己,那不做數了,他已經被趕出學校,被逼得連轉學都不行,所以,不用委屈求全的、履行那個荒唐的契約了。
焦急的轉過身拿出被他壓在床底下眼不見為淨的一沓文件,狠狠的扔到男人胸口,褚冥漾強迫自己冷靜,一遍遍的說服自己,不要慌,一旦慌亂了,就要被對方牽著鼻子走。「那不做數了。」對上男人似笑非笑的臉,褚冥漾深深吸了口氣,繼續緩慢而堅持的道,「我已經,不在Atlantis了,所以…….」所以、那個噁心荒唐的契約,已經不能威脅他了。
對,就是這樣。
「哈!」男人兀自發笑,看著他的眼神嘲諷至極。「不要跟我裝傻,嗯?」維持著高高在上的姿態,渾身上下彌漫著與這間逼仄的房間格格不入的氣息,男人紆尊降貴的撿起掉到地上的文件袋,從中抽出給少年保留一份的契約書,洋洋灑灑的撒落在褚冥漾眼前。「收了我的錢還想不辦事?」
紙張紛紛落下,褚冥漾握緊拳頭,咬牙反駁:「不……明明已經……」
「別墅、公寓、跑車……我說過,陪我睡,都是你的。」捧起小孩慘白的臉,冰炎親暱的吻落下,微涼的唇,卻讓人恍若身處天寒地凍的冰雪中。
「……」似乎這時才想起來,男人一開始的確是這麼說過,可後來他不答應,便用不讓他在學校待下去,要對育幼院下手等等威脅他,可是、可是現在……
黝黑的雙眸閃過掙扎,他不想害院長、害育幼院的孩子,可一想到自己所有的出路都被掐斷了,想到男人為了將他豢養在手中的種種手段,想到自己之後要繼續在男人身下雌伏,這些猶豫一下子便灰飛煙滅。「都還給你!我不要了!房子、車子、錢我都不要,求你拿回去、然後……」然後,放過我吧……他跪在地上,一張一張拾起地上那些蓋上了他的指印、被灑落在地的紙張,用最卑微的姿態,捧到男人面前。「你、放過我吧……好不好?」
這些東西,他一點也不想要,所以,只要把東西還回去,只要這些契約上的東西都還給對方,他就能解脫了……對吧?
還回去以後,他就能自由了,把這些束縛他的東西都還給強硬塞給他的惡魔,這場惡夢就能醒了。
到時候,去跟院長道歉,然後去別的城市打工讀書、或者賺錢直接出國,這樣、男人威脅他的那些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而這場惡夢,就能……
就在褚冥漾暢想著逃離男人魔爪後的未來,來自頭頂的惡魔卻再度發聲。
「當然是,不好。」俯視著少年的眼神極盡睥睨,他捏起少年細細的下頷,嘴角咧開令人絕望的弧度。「你憑甚麼天真的以為……把東西還了,我就會放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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