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爛泥中生根。

汲取著污穢與黑暗成長。

腐骨是他的玩伴,血肉是他的吃食,他吞噬著無數的生命,在深淵中開出潔白的花蕊。

那是世上最美的花,開在無盡地獄,在永恆的黑暗中散發著瀅瀅光輝。

他盛放了千百年,看著無數屍體血肉從上方扔下,落入他的領地,被吞噬,被分解,成為他的養份,讓他更為強壯、美麗。

爛泥中開得神聖夢幻的花蕊底下,是他盤根錯節,占據整片汙泥跟系,他們蠕動,摩擦,將裂成一半的頭骨輾為骨粉,將魔獸的還骨扭為碎片。

他以為他會持續這樣的日子很久很久,久到他的意識在時間中被抹滅,或者再也忍受不了孤獨,結束自己漫長恆遠的生命。

直到有一天,有一個人進入了深淵,摘取了他的花蕊,帶著他離開這片永無天日的盡地中。

他跟著那個人來到白世界,見到了人族,也見到了號稱從深淵爬出的魔族,更有天族、龍族等無數曾出現在他食譜上,或仍未嘗過的種族。

他們在陽光下自由奔走,他們臉上帶著各種表情,喜悅,憤怒,哀傷,愁緒,悲憫,猙獰……無數令人垂涎的情緒盡在個體之中展現,與深淵中麻木呆滯的表情全然不同,那是第一次他發現原來其餘種族有那麼多「有趣」的表情。

他來到天族的一處城堡。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華美的建築,裡頭走動的人每一個都擁有姣好的面容,至少,比他們成為養份前的絕望掙扎還好看。他興致勃勃的望著他眼前的一切,極盡所能吸收白世界的知識,將這個把他帶離深淵的天族的臉烙印在心上,他想,有一天,說不定他能離開深淵,找到這個天族。

這是他見過最好看的天族了,是被他吸收的天族養份全部加起來都搆不上的天族。

或許他是天族的王?他猜想,畢竟這個天族是多麼好看,身上還有令他垂涎無比的力量。那頭猶如在凜冬中落入深淵,將他的領地覆蓋成一片雪白的銀白髮絲,以及額前一搓與他來到白世界時所見的熾烈陽光般耀眼的紅,創世神精心雕琢的五官,戰爭之神淬練過的完美軀體,每一樣都令他神魂顛倒,恨不得取而代之,或吸收殆盡。

他跟著令人垂涎的天族來到城堡的最中央,放進一間與外頭城堡相比格外貧瘠的房間,插在床邊的花瓶裡。

同時的,他也看到床上的人了。

那是一個......他無法辨認種族的人。

漆黑的頭髮,清秀的面容,白得透明的皮膚,以及……毫無生機的軀殼。很顯然,這是一具失去生命的身軀。

然而他卻受到了最妥善的照顧。

天族花費無數珍寶將他的面容與身軀停止在最鮮活的一刻。

他被放在花瓶裡,散發著與猙獰的根系迴然不同的幽香,這個死去多時的種族在他的氣味影響下,僵硬慘白的臉孔愈發生動了,雙頰都出現蘋果般健康的酡紅。

天族每天都會來看這個死人,大半天時間都守著這具不言不語全無復活可能的軀殼,日復一日,不厭其煩,彷彿人還活著一般與他說話,與他回憶從前種種,與他分享近日發生的趣事。

他見過天族那雙夕陽般的紅色瞳孔盈滿淚水,清晨露珠般的淚珠落在死人身上,讓他醒醒,別睡了;他見過天族悲痛的伏在死人床邊一遍遍說著我愛你,說只要他醒來他願意付出一切,說著無數連他也覺得可笑的承諾;他還見過,天族無視了他的香氣與無數香料都掩蓋不了的腐臭味,親吻在那具屍體唇上。

天族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餵那具屍體天族的血,留住他的「生機」,費盡心思將他留在世上。

然而那具屍體身上根本沒有一點靈念殘存。

他冷漠的想,屍體的靈魂不是轉世了,就是已經消失在世上了,這個天族如何努力都不可能讓他重新復活,哪怕流乾了他身上飽含力量的天族血,都不可能喚醒這具屍體。

天族不知他的想法,他依舊絕望而執著的做著同樣的事,喊著褚。

他像隨時都想追隨那具屍體而去,卻又不知因為什麼原因沒有付諸執行。

誰知道呢。

他忽然有些妒忌。

這個不知種族的屍體,都死那麼久了,為什麼這個天族卻為了他做盡一切傻事,明知不可行,卻愚蠢的相信一個奇蹟,甚至為他去深淵採下自己。

 

某一天,在一個與平時沒有不同的午後,天族還沒來,被稱為褚的屍體依舊躺在那,他極盡的綻放身姿,一次性的將花瓶中的精華吸收殆盡,徹底將自己綻放並枯萎。

屍體褚在他的芬芳中越發像個活人了。

面色紅潤,彷彿隨時能睜開眼,對天族展露笑容。

然而在他枯萎的瞬間,屍體褚也迅速衰老,變成一具黑乎乎的乾瘦屍體,皮包著骨,五官消融,手腳成爪,像一具形容可怖的骷髏。

同時間,在深淵中的根系放棄了衝出深淵,佔領更多地盤、直到自己進入白世界的打算,倏忽收回自己所有的根系,包覆著最中央的主根。

一具模樣熟悉的人形在成蛹狀的主根中緩慢成型。

他有著漆黑的短髮,清秀的面容,白得透明的皮膚,以及一雙……吸收了無盡污穢的不祥黑色瞳孔。

他走出他的領地,孕育了他的黑泥沾在腳底,巨大醜陋的根系失去了生機緩緩浮上,他踩著他的根系,堅定而執著地走出深淵。

在深淵的盡頭與起始,他看到了等待他已久的天族。

 

 

 

 

 


補充說明:是冰炎將漾漾重新種下去的,漾漾種族特殊,世間僅此一株,也是冰炎將他採下,帶漾漾去接觸他前一具身體,極盡所能想讓他回憶起從前。

但漾漾重生後並沒有回憶起從前。

他在模仿冰炎的褚,他將自己重新誕生成褚的樣子,想取代他。

他嫉妒褚,但他不知道他就是他。

漾漾原是深淵的王者,爬出深淵後與天族的冰炎相識相愛,可惜沒能相守。

魔族傳說是深淵爬出來的,深淵爬出來的都是邪惡物種,他們天生對立,魔族開闢自己的領地後對立有點緩頰,但白世界的人,依舊恐懼並戒備著深淵中的物種。

黑世界泛指魔界,但對漾漾這種老古董來說,白世界就是深淵以外的地方

深淵可以是黑世界,但黑世界永遠無法代表深淵。

總之,他就是深淵。

就如給這篇篇名拍板定案的林鶷太太所說,他們的愛是深淵,未來也是深淵。

褚漾漾重生前的確是這樣,無望,痛苦,看不到前方,墜落在沒有盡頭的深淵中。

他沉眠後冰炎就瘋了,在漾漾復生前未冰炎盡其所能的盪平阻礙,填滿空虛

漾漾重生前,他的確不知道他一個天族,與深淵種族漾漾是絕對敵視的關係、這樣的兩人該怎麼走下去。

但在他徬徨痛苦的時候,褚漾漾沒了,他就什麼也不在乎了。

他坐上天族之主的位置,藉職務之便扔各種"糧食"下去深淵餵養漾漾。

成功讓漾漾重生後,他依舊不知道他們的未來會走向什麼地方,但那都已經無所謂了,他們依舊在墜落,或許有一天會到達屬於他們的深淵底部,被爛泥吞噬,淹沒在污穢之中,或許有一天會如初生的漾漾一樣,開出世間最純淨聖潔的花,也或許會成為泥沼下盤旋蠕動根系,猙獰扭曲又可怕,等待著吞噬從深淵商掉落的一切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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