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冰炎感受到褚冥漾為何不讓他與自己接近的原因了。
教室裡好幾張豌豆型的桌子,一張桌子坐滿能有五六人,整間教室基本上都坐滿了甚至超坐,可就褚冥漾所在這張,全沒然有其他小朋友願意過來,孤伶伶的佇教室一角,與其他滿座的桌子形成強烈對比。尤其,當他在褚冥漾身邊坐下時,整個教室的目光瞬間聚集在他身上。
顯然也發現情況了,沮喪地垂著小腦袋,褚豆丁聲音怯弱:「要、要不然冰炎你去其他地方?」怎麼辦?他們看見冰炎和我在一塊了……
「雖、雖雖然有點晚了,但是……但是早點離開就好了,你跟他們說,你只是坐錯了……」
小朋友們刺目的眼光聚集在他身上,一個個表情都顯示著他居然和褚冥漾坐在一起的震驚與嫌惡。冰炎握起拳頭,咬牙切齒:「不用了。」
「可、可是……」小孩還想勸,和他待一塊真的不好,不僅會倒楣,還會被討厭他的小朋友牽連。他知道不是所有小朋友都這麼激烈的討厭他,可是只要有一個人表態了,很快就會聚集起一個志同道合的小團體,然後......就會發展成全班了。不論是真的做出實質行動或說出口,還是冷眼旁觀,這些人,不會有人站出來指出不對的。
因為站出來的人,都會被那些欺負他的小朋友與他劃為同類人,施加在他身上的霸凌,會轉移到為他說話的人身上,直到他認清自己的錯誤,和那些人站到同一陣線。
「閉嘴,課本拿出來。」冰炎瞪著腦袋上已經開始出現裂痕的天花板,以及褚冥漾上方搖搖欲墜的吊扇,忍無可忍地打斷他腦內的想法。
這都什麼鬼事……冰炎頭痛的想。
他開始確定這個夢不僅僅侷限於小時候了,肯定還混雜著之後人生發生過的、讓他記憶猶新的事,繼而以其他方式投射到這麼夢中。否則,冰炎不信這些年齡還沒能上國小、鼻涕口水掛在臉上的普通孩子能有這麼多層出不窮的花樣欺負人。霸凌排擠拉幫結派,結合先前以玩鬧卻能明顯感受到惡意的語氣姿態,這些披著孩子外表的NPC……
不,也不一定,都說孩子天真殘忍,光是模仿就能做出許多令人髮指的事,但能肯定目前這些「同儕」的行為表現,肯定結合了國小國中的經歷。
「冰炎,你不要和他坐。」上一個夢中邀他玩假面騎士的小男孩跑出來。「過來這邊,我們給你位置坐。」
「不用了。」
「快過來,你和他在一起會倒楣的!」小男孩上手拉。
「別礙事。」他煩躁的一甩手,從開始到現在,幾乎就沒一個是對褚冥漾抱持善意的,一個個的以語言為刀劍,以冷漠為棍棒,將小孩鞭笞得遍體鱗傷,更別說那些直接上手的了。
意外的是,明明只是一甩手,根本沒用上多大勁,小男孩就這樣被他甩到地上,發出誇張的痛呼。一瞬間,教室中的小朋友眼光都變了,不再只是單純的震驚與嫌惡,而是……看著褚冥漾的目光。
冷漠、厭棄,甚至是……仇恨。
冰炎皺眉,不喜歡也就算了,怎麼會仇恨?
順著仇恨的目光看去,他發現擁有仇恨眼神的,都是曾說過被褚冥漾害得受傷的小朋友。流滑梯大象鼻子斷裂小腿受傷、球池劃傷腳和手、盪鞦韆斷裂被椅子砸……還有幾個沒看過的,但從那幾道目光能猜出,他們也是因為褚冥漾在身邊,就將一切推到他身上去。
——因為都是我害的。
這句話莫名的劃過腦海。
就算一開始真是因為褚冥漾,可後來呢?後來就算造成的不是他,眾人也已經習慣將一切推到他身上了。受傷、運氣差、各種倒楣不順心的事,就算當時褚冥漾壓根兒沒在那,也會被理所當然地冠上罪名。
如此下來,這麼一個無法控制力量,不僅讓自己倒楣還多少會牽連到他人,從小到大這麼過下來的孩子,能祈禱他接收到多少善意?普通人避之不及了吧。
「你不識好歹!你會後悔的!」小男孩叫囂著,聲音與褚冥漾腦海中的話意外重疊。
冰炎會後悔的,等他跟那些人一樣被我脫累後,也會後悔的。
「……」小孩已經不說話了,腦子裡都是哭聲,眼眶中積蓄了淚水,卻怎麼也不肯輕易落下。他已經學會了哭是沒有用的,眼淚只會讓欺負他的人更興奮,眼淚會讓家人更擔憂,所以他要笑,傻笑、苦笑、什麼都可以,不許哭,樂觀些,苦中作樂,已經這麼倒楣了,還能倒楣到哪?
「嘖。」伸手到桌下,冰炎握住褚冥漾的手,強迫他與自己十指交扣。「不要怕。」不會受你牽連的。
「……嗯。」小孩用力點頭,不怕。他會努力,不要再讓其他人被他連累到了。
沒有面孔的老師在白板前念課文,引導底下的學童覆誦,間或拿起白板筆寫下幾個模糊伏號字體,整間教室,似乎與褚冥漾所在的桌子明顯的分割成兩半。
上頭教ABC英文字母,褚冥漾在練習寫自己的名字,順便抱怨自己的名字筆畫好多,寫得手都痠了。名字練習完幾頁作業本了發現還沒下課,又拿出自己的數學作業本畫時鐘、掰指頭算時間。
上頭老師教得與他全然無關,老師也從不理會他在下頭做些什麼。
褚冥漾說,他常常受傷住院,不能跟上學校進度,所以要自己學才行,還得順便趕之前落下的作業,就算沒來上課,作業也要寫,老師說期末要算成績的。而且,他學得比老師教得快,老師發現這點後就不怎麼管他了,隨便他做什麼都好,別擾亂到課堂就行。
……反正過沒多久又得回醫院去。這句話是想在心裡,冰炎判斷不出這是褚冥漾自個兒的想法,或那些老師們說出來、湊巧被他聽到的。
「咻——」在前方的老師轉身用白板筆寫出刺耳聲音時,一團衛生紙呈拋物線砸在褚冥漾腦袋上。
小孩摸摸腦袋,習以為常地撿起彈到地上的紙團,放進桌邊的小袋子裡。
不多久,又是幾個紙團或紙屑筆蓋等小物飛過來,有些砸在褚冥漾身上,有些落到桌子地上。褚冥漾沒有舉手告訴老師,而是默默地一一撿起放進小袋子裡。
冰炎接住一個即將砸到褚冥漾腦袋瓜的紙團,反手扔回去砸在扔東西的小孩額頭上。
「嗷!」遭遇反抗的小朋友摀著腦袋叫了聲。
「小裕,怎麼了,上課時間怎麼大吼大叫的?」連人都沒轉,老師準確的叫出搗蛋的小朋友名字。
「是……!」瞬間站起手指向冰炎,名叫小裕的小朋友在冰炎對待小孩也毫不留情的殺人目光中慫慫的縮回來。「我、我我我、老師我剛剛咬到舌頭。」
「……」欠教訓的屁孩。
「有沒有怎麼樣?老師看看。」放下筆轉過身,老師讓小裕張嘴看嚴不嚴重,先前褚冥漾跌倒咬到舌頭血流得和咬牙自盡似的,不得不讓這些老師嚴陣以待。
「咦?你不是咬到舌頭,怎麼額頭腫了?」
「我、我……」委屈地瞪了眼冰炎,發現他還注意這邊,眼神更恐怖了。小裕喪喪的囁嚅:「我也不知道……」
「下次小心點。」教訓了幾句,老師又回到前面捧起課本帶讀,偶或指著白板上幾個帶注音的大字,加深印象。
課堂恢復原狀,冰炎轉頭瞪向崇拜望著他的小孩,恨鐵不成鋼。「你怎麼不和老師說?」
「……」發現有人能光靠眼神就逼退壞孩子,褚冥漾眼神亮晶晶的盯著冰炎,但一聽到他的問話,眼神瞬間黯淡了。
「說話。」發現小孩有些牴觸說出原因,冰炎只得用逼的。
「因為……沒有用啊。」
「怎麼個沒用,你告訴老師了,他難道還不會處理?」
「老師沒有當面抓到,就不算啊。」他低聲說。而且,老師反而會怪他怎麼把座位弄得這麼亂。
老師早就不想處理他的事情了,每次有問題的都是他,三天兩頭就想叫家長,有時候還會鬧到學校高層出來。老師喝止不了那些欺負人的孩子,還得因為他遭受批評,漸漸的……就變成他的錯了。
告狀次數太多,沒有有效處理方法,還常常惹得一身騷,老師早就不喜歡管他的事了。
而且……同學們會因為他告狀更討厭他,就算他是在捍衛自身,也因為告狀這件事讓先前的欺侮便得理所當然,說他就是因為愛告狀才會被欺負,是他活該。
和老師說沒有用的,老師不會處理,學校不會理會,討厭他的人會變本加厲。
……幸好之後住院的時間多了,和同學也沒有太多聯繫,頂多只算認識,也就不會和同學處得太差。
……待在學校的時間都不多,還能上升到霸凌也不容易吧,頂多無視,甚至是根本不知道是同班同學。
腦海裡的話語有些語無倫次,訴說著師長已經不會管同學間霸凌的事了,更說了告狀次數多了的後果,顯然是經驗豐富,然,最後兩句話忽而轉為成年的聲音,冰炎臉色一變,快速按住小孩纖細的肩膀。
小孩的身體又如上次一般扭曲拉長,這回,能稍微看清原本的相貌了。褚冥漾的身形不斷在幼童與成人間轉換,周身的空間出現一道道黑色裂痕,以他為中心向外擴散,似乎只消輕輕一個觸碰,便能將這場夢瞬間摧毀。
冰炎不知怎麼阻止,手下的身體正虛化著,已然沒了實體,他不能任由夢境繼續碎裂下去,天知道下一個還能不能像現在這般,靠著自己轉移褚冥漾腦殘,制止他製造出各種意外強行吞便當。
最開始出現在遊樂場,他只能無能為力的看褚冥漾以各種方式出意外,好在放學時發現能打斷他作死的思想,阻止鞦韆塌陷,如今更是一個身體接觸,或短短一句話,就能強行打斷。
冰炎無法保證若這個夢結束,之後出現的還能如現在這般可控,可他得弄清褚冥漾產生這個夢,製造出夢境內容的原因。
「噹......噹......噹......」
在夢境崩塌前一刻,下課鈴聲響起,逐漸崩毀的夢境在鐘聲中勘勘維持住構造,沒有繼續破碎。
「……」冰炎鬆了口氣,望著被他按住,滿臉困惑的小孩。
如今,他是怎麼也弄不清夢境結束的條件了。
第一個是因為他的名字,想起他的身分並準確說出「學長」二字,才造成夢境崩塌結束,這回呢?因為想起非現在時間段的事嗎?可現在的夢不是結合了之後曾發生過的事?
「嘖。」冰炎煩躁的抓了把頭髮。
算了,先穩住,之後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