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炎看著褚豆丁燦到露出缺牙的笑容,眼眶莫名酸澀。

懂事的小朋友總是令人心疼,尤其是這麼一個,從小就因衰事體質被大部分人排斥的人。

冰炎坐到隔壁的鞦韆上,有一句沒一句的和褚冥漾說話,學著他踢角晃動鞦韆,聽著他心裏和出口的話語全然相反的心聲。他說有些小朋友還是願意和他玩的,他並不是沒有朋友,心裡卻想著那些「朋友」不是自願和他當朋友的,有些是因為打賭,有些是故意想害他,打著為民除害的話。曾經,有一個小朋友說,他這麼倒楣,還會帶衰別人,怎麼不去死,然後將他推下池塘。池塘不深,可池底的苔癬好多,他怎麼也爬不起來,腦袋在池邊的石頭上撞了個大洞,最後是路過的男老師將他撈起來的。

褚冥漾說,媽媽很愛他,在他受傷時都會陪伴他,還為此辭掉工作了,就為了更好的照顧他。每當自己鑽牛角尖的時候,都是媽媽將他勸解出來的,媽媽說他很棒,只是運氣比別人差一點而已,別人不喜歡他沒關係,那是他們不瞭解漾漾,如果他們了解漾漾的人了,一定也會喜歡上他的。褚冥漾說了很多,轉述了白鈴慈的話,某幾句話重複了許多遍,好像多說幾次,連自己都能信了似的。然而,他的心裡卻是想著,他們不會喜歡漾漾的,因為連他自己,都不喜歡這麼奇怪倒楣的自己啊。媽媽愛他,可在自己受傷次數這麼頻繁,老是需要他擔心的情況下,媽媽的愛還會持續下去嗎?

褚冥漾不知道。

電視都演「久病床前無孝子」,他這麼頻繁的跑醫院,整個醫院的醫生護士都認識了,總有一天一定會將這份愛消磨掉的。他害怕來自於親人的愛沒有了,這世上便不會有人愛他了。

於是,他想著自己乖一點,懂事一點,媽媽就會愛他久一點。

我要乖,不要讓媽媽擔心,不要讓媽媽難過。

後來,他又一個個說了姐姐爸爸的事,說了老師同學的事。

小孩子的世界總是特別小,翻來覆去沒多少人能講。

褚冥漾訴說出來的話中,每個人總有他的閃光點,無論對方是否欺負他或對他抱以厭憎,在褚冥漾的話語裡,他猜測著他們或許有其他的原因,說著虛假到連小小孩童都不信的理由,整個豆丁充斥著樂觀的態度,與傳到腦海中的心音全然不同。

冰炎扭頭看著那時不時傻呼呼笑起來的小矮子,腦中不斷傳遞過來他已然帶著啜泣的心音,終於忍無可忍地站起來,幾步上前走到褚冥漾身前,迎上他疑惑的視線,伸出自己一樣肥肥短短的爪子……往他肉臉一頓用力揉搓。

不要露出笑了,也別哭了,吵得人腦瓜子疼。

「欸?唔……尼做申麼辣。」褚豆丁抗議著,被揉得淚眼汪汪。

「說別的。」將小孩腦子裡亂哄哄的雜音揉掉,冰炎惡霸的命令小豆丁給他說別的事。他想就算現在年歲再怎麼短,褚冥漾的記憶中不會只有那些令他難受甚至鑽牛角尖胡思亂想的事兒能回憶。

「哦。」委屈巴巴。

天邊的夕陽浮雲停止了下墜與飄動,只留風聲依舊機械性的吹動,彷彿夢境主人執拗的想將時光停留在此刻。

又天南地北地說了一堆不著邊際的話,忽地,褚冥漾沒來由了問了句:「我能和你牽手嗎?」已經好久沒有小朋友肯和我手握手了,連玩遊戲的時候都跳過。他扭頭看身邊的小夥伴,語氣有些小心翼翼的期待。

……」冰炎眨眨眼,對上那雙期待的眼珠子,毫不猶豫的伸手握住。

「嘿嘿。」終於得償所願,小孩眼睛笑如彎月,樂不可支的拉著冰炎的手幼稚搖晃。

……」嫌棄的撇嘴,在接收到小孩腦中的笑聲時,冰炎暗自嘆了口氣,由著他將自己的手晃到頭頂撞到鞦韆的鍊子才停下。

開心得又將手臂砸在鞦韆鍊子上,褚冥漾忽地想起一件事。「對啦,你叫什麼名字?」都還不知道呢。

「冰炎。」

「?!」聽到這麼個奇怪的名字,小孩困惑的眨眼,歪著腦袋仔細地盯著身邊的小朋友。好像……在哪聽過呢……

驀地,豆丁身材怪異的扭曲拉扯成薄薄的紙片人,彷彿強行將小孩的身高拔高,身材比例怪異噁心極了。握在手裡的小爪子變成詭異的黑絲,從指縫中流竄,冰炎下意識的伸手攫取,想將褚冥漾重新抓在手中。耳邊機械的風聲霎時間停止了,樹葉的沙響同樣消失無蹤,周身環境一個接著一個化為虛無,樹木、花圃、遊樂設施、身後的組合屋……統統被不知名的黑暗吞蝕,只留身邊已然沒有人形的褚冥漾,迎著冰炎悚然的目光逐漸模糊。

人影消失前,褚冥漾困惑的聲音從風中傳來。

…………長?」

一切歸於黑暗。

 

 

 

當冰炎再度恢復意識,發現自己正站在學校門口,天上的太陽冉冉由東方升起,時間又被拉回早上。他不清楚方才那幕,自己是否成功將褚冥漾從夢中拉出來些,畢竟整個夢境都破碎了。

很顯然,褚冥漾認出了他,甚至叫出來了,才造成夢境不穩定,乃至於直接……不,不對,在NPC小孩能準確叫出他的名字的情況下,褚冥漾的夢不該沒有他存在。

那麼……是出在「學長」兩個字。

與現實相關的字詞,意外的將褚冥漾短暫從夢境中剝離出來?

這猜想還挺有可能,只是不清楚是否能借由一次次的打碎夢境,成功將人拉出來。

或許……多試幾次,如若褚冥漾在之後關於他的記憶復甦,那麼在夢中溝通,也許能將人喚醒。

只要讓他意識到自己在作夢。

快速訂下方案,冰炎抬腳往學校裡走去。

身邊來來去去各個或眼熟或壓根沒有臉的小孩,冰炎抱胸拳頭底著下巴,朝昨天的遊樂場走去。

「老師早!」

「早。」

「老師早安。」

「早安呀,吃早餐了沒?」

「吃了。」

背後稀稀落落傳來小孩與老師的道早聲,冰炎腳步一轉,又走回門口。現在還不是下午,人應當不可能在那,而且……看目前這情況,褚冥漾很有可能還沒來。

果然,不多久便看到白鈴慈騎著摩托車載著褚冥漾前來。

車子停下,白鈴慈友好的和老師打招呼,從側面觀察,冰炎發現那老師臉上沒什麼異樣,看來還算稱職,不像方才褚冥漾口中的「新」老師。

「檢查下書包,東西都帶齊了沒。」

小腦袋用力的點了下,冰炎擔心他那脆弱的脖頸撐不起那顆腦袋。

小朋友乖巧的讓母親把書包掛到他背後,抬頭對一直微笑注視的老師一個大大的笑臉,招氣滿滿的喊了聲:「老師早!」

「嗯,早,快進去教室吧,今天有奶茶和小蛋糕哦。」

……」小眼神瞬間亮了。「嗯嗯!」

與母親揮手道別,褚冥漾甩著小短腿噠噠噠朝前快步走去,將老師與自家家長對他的討論甩在身後。

隨著褚冥漾遠離,白鈴慈與老師關於褚冥漾在學校發生的事情討論逐漸模糊,只維持著討論的動作,嘴巴張張合合卻沒半點聲音。冰炎深深的看了眼連面孔都維持不住的兩人,快速朝褚冥漾追去。

……也不知是否又會重複昨天那般情況。他有些擔心,自己又會眼睜睜看著褚冥漾受到傷害卻束手無策,只在最後才得以與褚冥漾有接觸。

幸而現在連時間都對不上,應當不會再一整天直面褚冥漾吞便當了。

小孩悶頭朝前走,速度不快,遇到人還自覺得閃避避免接觸,冰炎三步併做兩步,將人給攔下。「褚……漾漾!」在喊出「褚」時冰炎迅速轉換,這夢中所有人叫著的都是漾漾,他不確定喊「褚」褚冥漾是否會回應,或造成又一次的夢境崩塌。

「嗯?」褚豆丁茫然地停下腳步抬頭看向他,滿臉都寫著這是誰我們認識麼?

……媽的。

冰炎的臉瞬間黑了,方才的夢破碎了,直接就全部擦掉重來了是嗎。

就在冰炎苦思著得怎麼和小孩裝熟,打入他的圈子才不會顯得過於刻意引起孩子的警惕,這時,褚冥漾的表情漸漸轉為驚喜,像是終於想起他了或者接收了新的設定。

「冰炎!」小孩興奮地握住他的手,看樣子還想上來抱住他,卻又顧慮著什麼硬生生止住了。「你剛剛來嗎?」

……嗯。」掃了眼忽地出現在背上的書包,冰炎點頭,在有其他小朋友靠近、褚冥漾下意識想將手縮回時,反手握住。

「冰、冰炎?」褚冥漾有些緊張的瞥向路過的幾個小孩子,連忙伸手想推開。他不想讓其他小朋友發現冰炎和他握手了,就算沒有因此倒楣,小朋友們也會排擠冰炎的。

他們討厭所有和漾漾接觸過的東西,無論是作業本或鉛筆橡皮擦,甚至是……人。

「走吧。」冰炎哪管他腦袋裡層出不窮的悲觀想法,完全不給他拒絕的機會,拉著人就走了。再讓褚冥漾胡思亂想下去,天知道這回是樹砸下來還是旁邊這平房垮下來。

走沒兩步,冰炎尷尬地停下腳步,他不知道教室該往哪走。

身後的褚冥漾還不死心地想將手給扒拉回去,都忘了有人經過得躲著點,免得被人瞧見了,害冰炎受到牽連。

「教室在哪?」他扭頭,望著絞盡腦汁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來的褚豆丁。「你再抽,我就在這裡七……抱你了。」連牽手都怕人看到嗎,這個笨蛋,老在意別人眼光,到底關他們什麼事。

若非怕親上去,夢境非得瞬間支離破碎,冰炎肯定得試試能不能像童話那樣把人親醒了。

「咦?」褚豆丁瞪大眼,意外於冰炎竟然不知道去教室的路,隨即一臉恍然大悟地想起來,冰炎是轉學生啊,不知道路是正常的。

……不對呀,冰炎剛剛說什麼了?

下一秒,冰炎威脅要抱他的話終於被生鏽的腦袋處理了,小朋友瞬間臉蛋紅得跟蘋果似的,沒受到箝制住的手指著冰炎,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連腦海都是一片沒有意義的亂碼。

「你、你你……你怎麼……

「別你了,帶路。」

「哦、哦。」腦子一片混亂,什麼被人看到就糟糕了的想法再也無法冒出,褚冥漾低著腦袋悶頭走在前面,牽著冰炎朝教室走去。

這回連要把手抽出來都忘了。

……」深深地凝視前方連耳根都紅透了的小崽子,冰炎眼底閃過一抹深思。對小孩來說摟摟抱抱都是正常的,怎麼褚豆丁害羞成這樣?他是真完全沒有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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