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陽崖邊,絕生谷上,蜀山掌門領著一眾人圍攻了入魔的修仙者與其昔日道侶。

「今日若不交出魔頭,休怪老道不念往日情份,將爾等趕盡殺絕!」

「呵呵,你們還真敢說得出?」褚冥漾冷笑,墨黑的雙眼滿滿的悲絕與心寒。

這些人,這些人明明知道他不是自願入魔,卻一個個打著除魔衛道的旗號,非要趕盡殺絕,逼得他們的門派落了個天下第一魔門之名,門主一氣之下走火入魔,生生吐出了口精血,修為大幅下降,在百年內飛升再無可能。

若不是這些人萬般請求,師兄怎會協助一同剿滅魔門,在最終關頭中了魔修的道,將凡軀浸泡在集了萬人血仇冤恨的精華之中,最後,最後入了魔……

他們不是不知道,師兄為了阻止魔氣侵襲了所有理智,在非自願時做出不可挽回之事,將自己幽禁在千寒冰宮,誓不驅逐魔氣始不出。

可惜了,當年的美名不過延續了三十年,在魔門的設計下,百名修仙界弟子灰飛煙滅於千寒冰宮宮門前,他們沒有查清,便將罪名通通安插師兄頭上,眼看是壓根兒容不下師兄這個「大魔頭」了。

……別當他不清楚,魔門早與修仙界勾搭上了,今日一事,不過是想將師兄逼上絕路,讓他安安心心地待在魔門,別再望想回去修仙界。

「褚,別與他們多說。」冰炎摀著胸口臉色蒼白,只有他明白,那些控制不住的魔氣正在他的體內奔騰,重傷他的五臟六腑,一點一點的斷開全身經脈。

「師兄!」緊緊用自己單薄的身軀護住身邊男子,褚冥漾眼眶發紅,師門已庇護不了他們,為了讓他們逃出來,是背負了與全修仙正派為敵的壓力,將他們送出嵢澐山。

「我沒事。」說話間,又是一口鮮血沿著嘴角滑落,冰炎睜著殷紅如血的雙眼,殺戮與絕望在之中翻滾,最終沉寂為冰冷地諷刺。

「討伐我?你們也配?」

「小子,好大的口氣!若非念在昔日……

「夠了!」冰炎不客氣地打斷,懶得與他們對話。這幾個月來每日的追殺,他已疲憊不堪,更別說拖著這樣被魔氣侵襲的身體,要保著師弟一人平安也不可能了,更別說這笨小子根本不願扔下他一人逃走。

「褚,可願在信我一次。」冰炎轉頭,深紅的眼有著說不清的溫柔,深深的望著扶著他身體的小師弟。

「師兄。」褚冥漾扯開笑容,一如他們當年相遇時,那樣燦爛、純真。「當年在桃樹下,你說,你是師兄你最大,師兄說的都是對的,就算錯了,也要相信師兄沒說錯,所以……」沒扯呼完,腦袋已被不輕不重的敲了一下。

「傻瓜,別亂替我說話。」冰炎寵溺的說,無力的手臂攬住身邊纖弱腰肢。「既然你願信我,那,走吧……

縱身一躍,便帶著緊抱住他的小師弟跳下身後絕生谷。

絕生谷,絕無生還。

崖上的人們湧聚過來,冰炎昂著腦袋,嘴角帶著諷刺笑容。

不會讓他們如願,不管是正道的陰謀,抑或是魔門的計畫,他冰炎,永遠不會任由人擺佈。

「師兄!」小師弟埋在他的胸膛,聲音緊張不已,縱使再相信他,也無法對自願跳進絕生谷一事感到淡然。

「別怕。」冰炎低聲安慰,親親那顆小腦袋瓜兒。「有我在呢。」

「嗯。」褚冥漾悶聲道。「有師兄,我不怕。」

冰炎微微勾起笑容,雖說他說得自信,其實他自己沒甚麼底,當年師尊只給予他一個提示:進絕生谷。

之後呢?

他也不知。

他已入魔,既使再如何努力維持心性,也無法改變這種被魔氣侵襲至底的身體,只苦了他的小師弟,明明有著大好前程,卻因為他,一同被正道所追殺。

「褚,若能渡此劫,我……

 

 

仙與魔,本該存於兩極。

 

 

凡塵容不下修魔者與修仙者,仙魔者,超脫於自然,世間皆不容。

既然無法相守,他也要拚著最後一絲力量,與他的小師弟執手至白頭,即使他們兩人因為體質相剋,永遠無法擁抱對方。

在千寒宮時,他甚至不願意與小師弟接觸過多,就怕一時被魔性控制,做出後悔萬千的事情。本以為他倆便會在這宮中長守至殞滅,抑或等到魔性大發迎接悲劇的來臨。

可他的猜測統統沒有實現,而是朝著他想都未曾想到的方向去。

他沒料到,到頭來,是這些他當年死命保護的人,回過頭來害了自己。

若此劫能安然度過,那,他不會再讓小師弟置身事外,為他憂愁,他會帶著小師弟,尋一個能抵抗魔氣侵身的方法,不再走上修仙的大道,與凡人一樣,相守到白頭。

 

 

千年一瞬,一眼千年。

 

 

「師兄,這是哪啊?好黑。」小少年睜著好奇的大眼四處看,四周黑漆漆的,很難看清楚,當然,他絕不承認這是他修為不構的關係。

「小心些。」比少年大不了多少的青年摸摸手邊的小腦袋,無奈又寵溺的道:「這裡可是絕生谷,傳言沒人能走出去的。」

……」小少年嘟起瑰麗的嘴唇,不住抱怨。「都是千冬歲跟萊恩啦!害我們掉進這裡,他們最好撿起良心回去通報師門,不然我們就得在這裡待著了。」

「還不是你大意了,不然怎麼會被他們打飛,順帶著連我都拉下去?」

「師兄!」小少年面色紅潤,懊惱不已。

「好了,安靜些,前面似乎有東西。」青年做出禁聲的手勢,領著小師弟朝著前方發出詭異光芒的地方走去。

在這毫無生機的地方,甚至被稱為死亡禁地的山谷,出現這麼一個怪異的地方讓他不得不多加小心。

意外的是,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巍峨的宮殿,宮殿四周散發出黑色的霧氣與銀色的光芒,看起來怪異至極,還令人產生了退卻的思想。

在這種地方,出現這座宮殿都讓人感到危險,青年雖知不可大意,可他們已在此轉圜多日,尤找不著出口,現在眼前出現了這麼一個地方,他就算不想探查,也不得不去。

更何況,他隱隱約約感覺到,裡面有著一個非常重要的東西。

「進去吧。」青年說,望著小師弟惴惴不安的神情安慰道:「反正也沒有退了,不是嗎?別怕,我在呢。」

……」小少年點頭,緊緊抱住自家師兄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踏進去。

這座宮殿非常大,卻同時地非常空曠,青年領著小師弟轉悠了幾圈,發現這裡轉動著許多高級陣法,也不知是哪位前輩建造的。

最後,他們來到的宮殿的中心,那裏頭一如之前的空曠而富麗堂皇,特別的是,正中央放置了一口漂浮在半空的水晶棺。

青年慢步走近,小心一旁轉動著的攻擊陣法,這四周可以看出曾有人進入,大約是與他們一樣誤入的,然而,那些人都已成了一堆堆的枯骨。

這座宮殿的主人,很強。

查覺到這一點,他更是提起一百二十顆心,破解著陣法往中間那口棺材走近。

然而連他自己都未曾發覺,在他進入時,那些陣法竟然視他們倆為無物,任由他們前行。

當兩人站在水晶棺邊時,這才發現,裡面躺了兩個人,一個魔氣沖天,另一個仙氣繚繞。

他這才想起,在進入宮殿時,上頭的匾額是三個龍飛鳳舞的古文:仙魔殿。

「師兄,他們……」小少年顫抖著手指指著水晶棺中緊緊相擁的兩個前輩。

他們倆一個邪魅至極,一頭雪白的髮絲,額前一搓如血浸染的嫣紅,烏黑的長指甲看著便知異常堅韌,能劃開一切事物,嘴邊露出的獠牙顯現出這人以前在魔修之中地位肯定非常高;另一人,倒是尋常的黑髮,面容異常的平靜,恬適,兩頰還保有著紅潤,彷彿睡著了一般,身上的仙氣依舊長濃厚。

可這些並非重點,重點是,他們長得跟他們師兄弟倆一模一樣。

「別怕,只是巧合。」青年安慰,其實他心中沒有一個底,為了讓自家師弟別那麼不安,他看向水晶棺上的銘文。

兩位前輩的名字已被抹去,單單的以仙、魔為稱,訴說著一段千年前的過往。

為了肅清魔修,卻落入計謀入魔,前景光耀的修仙者;不離不棄,最終一齊被正道追殺的同門師弟,在這無人能存活的絕生谷下,度過了此生最幸福的幾百年。最終的後果卻是敵不過仙與魔的相剋,迅速殞落的修仙者,與悲痛萬分,最後自爆元神,同著最心愛的師弟一起消失於這天地之間。

「師、兄……」小少年忍不住落淚,晶瑩的淚水順著雙頰滑落,低落在通透的水晶棺上頭。

「別哭。」青年低聲安慰,寬大的手掌慢慢地撫摸那頭人順髮絲,白皙的手指穿插在黑色的髮絲間,恍惚間,似乎與棺中那銀髮與黑髮相互纏繞著一般。

空蕩蕩的豪華宮殿,就如這裡的主人一樣,孤寂,而絕望。

天地之間,不被容下的兩人。

青年的內心有了一瞬間的空白,他似乎看到那兩人胸口上的項鍊閃過一瞬詭異光輝,再仔細看去時,竟甚麼也沒有。

「師兄,我……」少年哭得抽抽噎噎,忽然,一陣光芒閃進他的胸口,在青年來不及反應間沒入,一瞬間的抽氣停頓後,眼前的小師弟似乎換了個人,望著他的眼神繾綣而悲傷。

「你怎……」幾乎同時地,同樣的光輝也射進他的胸膛,許許多多的畫面閃入,望著小師弟的眼神,一樣的柔情而傷感。

 

「師兄……

 

「褚。」

 

 

 

剎那間,那兩具因為陣法千百年間猶不停運轉而保有原先模樣的屍身瞬間化為粉塵,一陣詭譎的陰風吹拂而來,竟然穿透封閉的棺木,隨風而逝。

 

仙與魔,本不該存於天地之間,一旦殞落,便是灰飛煙滅,甚麼也無法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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