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聽故事麼?我給你說個故事……」坐在奈何橋上,少年晃著腳,背後那些不斷從汙濁的水中伸出想將徘徊不定的魂體拖入水中的手盡被無視。

「嗯……我想想,大概八、九百年了吧,當時飢荒剛過,卻比往年好了許多,聖上大開恩科……」

漸漸地有些鬼魂駐足,聽著少年說著千年前的故事,有些領了孟婆湯喝下,雙眼麻木地走上橋的另一頭。

「那是誰啊?」新來的鬼差不識少年,疑惑地問了問領他的前輩,能不飲孟婆湯,卻坐在橋上看著來來往往的魂魄,不厭其煩地重複同一個故事也沒人阻止,新來的鬼差以為這是上頭的親屬,是否屬實,也得先問明了身分以免日後得罪。

「他呀,也是個可憐人。」鬼差前被搖了搖頭,示意後生別理會也別得罪了。「大王允他在奈何橋邊,等他想見的人。」

「你若想知,等等換了差守在一邊,聽他說便是,或問問旁人也可,這冥府,還沒幾個不認識他的」

「是。」

 

 

「當年有個落魄書生與書僮,他們相伴從南方前往位在北邊的京城,後來啊,書生不負期望的考上了探花……皇上給書生指了婚……嗯……為甚麼不只給狀元榜眼?狀元是宰相家的嫡次子啊,三元及第了,榜眼呢,是京城中的個告老還鄉的老官員疼愛的孫子,只有書生沒有背景……」

「皇上把朝雲宮主賜婚給他,可是呢,那落魄書生啊,早斷了袖,把小書童給騙進手了,可那時他們的關係只有書生家人知曉。書生那一家子,可盼著書生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呢!阻也阻不了,打罵又怕與書生離了心,即使拿孝道壓著也無法憑著書生的身分耀武揚威。誰知轉機到了,皇上賜婚,從此他們得以與皇家做了親家了,這當初買來的小書童可謂是看著不是眼睛不是鼻子」

「他們是背書生在書僮一事上的心狠手辣,連家人孝道都扔在一邊了,也就不敢賣了書僮或者暗害了他。」

「後來這事兒背書生家人給傳遞到公主那兒,公主從小即使不是甚得帝寵但是骨子裡皇家的驕傲讓他眼裡也是容不下沙的,他吩咐書生家人趕走書僮,說是為了書生的未來。」       

「於是書僮一個人拿著當初的賣身契走了,聽從書生家人的安排,做了回小偷拿走自己的賣身契,讓書生從此斷了這念頭。」

「可卻不想,公主斬草除根,在書僮回當年遭難時的故土去時,在路上被公主的人給殺了,那殺手也不知懷著什麼心思,在他死前說……來世睜大眼睛,別去奢望不屬於你的東西,公主心慈,讓你痛快的走,下輩子擦亮眼睛投個好胎吧。」

「書僮再天真再傻,也是看過話本聽過說書的,他知道自己是書生將來中的汙點,心中雖有奢望書生的不離不棄,但最後還是為了書生的官途離開,可誰知卻連命也留不下。」

「彌留之際他忽然想起,放榜時他開心地回來報書生說他得了探花,書生說讓他別這麼毛毛躁躁的,不是什麼大事兒,然那時心情正好,他們嬉鬧了一陣,昨夜擔憂著今日的放榜整晚都坐立難安沒了睡意,此時鬧過一陣也有些昏昏欲睡了,朦朧中他似乎聽見書生說,讓他別擔心,一切都不會變的,他們約好了,金榜題名衣錦還鄉後,要去西湖亭上。昔年乾旱西湖幾乎都沒了往年盛景,他們約好,要像話本中的才子佳人一樣,所以要去西湖亭。去做什麼,與話本中的才子佳人有什麼一樣,書童也記不清了。」

「但書僮記得,西湖那兒有斷橋,黃泉下有著奈豪橋,他想,我在奈何牆上等你。」

「這一等,等了近千年,可書生卻也沒出現過了。」

「啊?什麼朝代?八、九百年前的事情了,我個老鬼也記不清啦。」少年歪歪腦袋,無辜的笑了。

「你就是那個書僮?」穿著純白T-shirt喇叭褲的女性問道。

「啊,我也不記得了,老嚕。」搖頭晃腦著,昔日的長髮在近幾年改變越來越多的鬼魂影響下,少年頂著一頭清爽的短髮,身上不倫不類的套著古代短打。

「我叫什麼?我叫……嗯……我也忘了呢。」

「那不重要,故事說完啦,過橋囉!」少年漾著清爽的笑容,嘴角的酒窩隨著笑容浮現,純真中掩不住的滄桑,看著來來往往的鬼魂。

 

 

「我給你說個故事……」

「從前從前……嗯?多久了?我也不記得了。那時好幾年的大旱,連年飢荒,好不容易降了雨,有了改善,聖上因此龍心大悅,開了恩科……」

「當時有個書生跟書僮……」

 

 

青年站在亭上,這幾年兒西湖幾乎被人群給淹沒,擾了清淨,多了分念想,冰炎撐著紙傘,漠然的望著來來去去的人們。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天下多少讀書人的想望,於他卻是一切絕望的開端。當年他僥倖得了個探花,正滿腹抱願,打算在朝廷上一展鴻圖,卻不想,頻頻作妖的家人又在背後給他捅了一刀。

男人能玩玩,誰沒個年少輕狂?但認真了便是種罪過,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完男人不是個事兒,斷袖了就錯了。’

接踵而來的是聖上的賜婚,他還沒打算好,便聽到他的小書童偷了賣身契被家人告上官府的消息。

呵……這等誇張的事情,他怎麼會信呢,他的小書童是多麼膽小怕事的人啊……

後來,他拒絕了賜婚一事,給聖上打了個大巴掌,官途也斷了。

回鄉後,他看著家人不解痛恨的哭罵,鄰里的嘲諷,對著他的小書童一切一切的辱罵,插後門,兔兒爺,看著所有人的醜態,終於死了心。

收拾自己的家當,離開家鄉,來到了杭州。

他想,小書童當年因南方大水輾轉來到這兒,想來事會回到故土,又想他們曾約定好要一起到西湖瞅瞅,去那白娘子與許仙相會的斷橋,去……

他在杭州安了居,給人抄書,當教書先生,偶爾還會給他曾經最不齒的青樓楚館寫些詩詞。

他活到了天命之年,悵然而終,就其一生都未能等到他的小書僮。

後來再度睜開眼,變成了西湖上的遊魂,來來去去,不知多少個春去冬來。

 

「雨還在下」

 

「落滿一湖煙」

 

「斷橋絹傘」

 

「黑白了思念……」

 

不知怎地,近個兒西湖邊都會響起這首歌,冰炎眼神淡漠,踏步在湖上,未曾掀起一波漣漪,鮮紅的眼看著來來去去奇裝異服的人們,尋找他的小書僮。

再後來,一個老態龍鍾神神叨叨的老道士來到他跟前,說他不該存在於世,又說他執念過深,掐指算了算,說他想找的人投胎便能尋見。

還不等他問清楚抑或嘲諷,一震天旋地轉便來到了陰間。

他路過三生石,踏過黃泉路,看盡邊上妖冶的彼岸花,隨著擺渡人滑過忘川河,最後來到了奈何橋邊。

楞神的看著坐在橋上侃侃而談的少年,冰炎撐著有些握不住的傘柄,緩步上前,聲音顫抖:「褚?」

勾勒著西湖景況的傘落入忘川河中,青年緊緊抱著少年。

淚水不知怎地糢糊了視線,少年輕輕喚道:「少爺。」

兜兜轉轉 近千年,書生終與他心心念念的小書僮再度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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