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冥漾說不清當下他有的情緒,是恨,是怨,是相偕扶手過十多年的情,是他以為被傷害消磨殆盡的愛……種種情緒交雜在一起,他分不清了。昔年在青峰山上的恩斷義絕,更久遠的把酒當歡,恍恍惚惚,竟是六年已去。

然而真正讓他認清,稍微尋回理智的,是那人手上抱著的孩子。他不會單純的以為,那是那人為了緬懷他,找了個與他神似的女人所誕下的孩子,他心底有個聲音,血緣的呼喚,父子相連的天性,都讓他不能否認,那孩子與鳳兒一樣,是從他身上掉出來的肉。

認得那聲音,跟街上唐突抱住他的孩子一樣,那時他會出手就是因為不忍,但在怎麼不忍,他也不會冒著曝光的危險、拖累神鬼谷的可能,去救下一個與他毫無關係的孩子,那將替他招來不必要的麻煩,魔頭當了這麼多年,他要還是有些婦人之仁,哪能活到現在?即使多年過去,他心性裡的絕情與冷酷都磨滅不了。

當下的異樣感覺他只以為是錯覺,那樣心臟被緊緊捏住的疼痛,令他有些不適,更多的是恐慌,於是他出手相救了,這一舉被自己認定為不想看著跟鳳兒一樣年紀的孩子遭遇不測,隱隱約約中,就是那種感覺讓他出手,也讓他挽回了一場悲劇。那是他們上一輩的事情,如何讓如此稚齡孩童承擔。

「你還活著……」你果然……還活著。

「……」褚冥漾聞言本下意識地想諷刺,然卻他抬頭時,發現那如冰一樣冷酷的男人一時間,竟是淒絕與大喜,不容忽視的兩行清淚滑下了眼角。

他步履蹣跚,彷彿怕碰碎了這場美夢。他日思夜想,就想著,這人當年不過詐死,他還活著,還活著,不過不願見他罷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若死是死了去,莫不過是煙消雲散,人死燈滅;若還活著,那就還有可能,踏碎破鏡,只求慧手重圓一場夢。冰炎日也盼,夜也盼,尋了這麼多年他心中的那簇希望早快熄了,若不是那尋不著屍體的最後一點念想,若不是凰兒年紀尚小,他早就循了他去。

在世無法比翼雙飛,但求死後在陰間作對鬼夫妻。

「還活著,還活著就好……」他不自禁的將手中孩子放到地上,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的觸碰那張以往只能在夢中相會的臉,無法置信,卻又欣喜歡快。你不會那麼狠心,放著我和孩子,我便相信你不那麼心狠。「六年了……我曾以為,這輩子再也無法相見,只能在佛前懺悔,求得來世同眠。」

「……」除了沉默,褚冥漾無法多作言語,只是在冰炎的手想將手掌貼上來時,無言地轉頭拒絕。

無聲的沉默蔓延,冰炎不曉,自己該如何改變現在的氣氛。褚該恨他,怪罪他的,也不求得原諒了,他只希望,對方能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別再躲著,逃到他尋不著了地方。

最終打破沉寂的,是被忽略的小鳳兒與小凰兒,小娃娃可憐巴巴的被夾在兩為無良親爹之間,小凰兒更委屈了,鳳兒至少一低頭能瞧見,而他卻可憐的被放在地上,乾巴巴的抱著褚冥漾的腿,仰起小臉糯糯喊著:「娘。」

「!」褚冥漾渾身一震,是被這稱呼給震驚到了,抑或是赫然發現自己還有個孩子便不得而知。心中起伏巨大,猜想是一回事,證實又是另一件了。他知道、他能肯定,這也是他的孩子,和鳳兒同時出生的孩子。在他以為自己難逃一死時,甚至不曉得有他的存在,這六年也許他日日夜夜期盼著與他相見,而自己卻始終被蒙在鼓裡,從不知還有個失落在別處的親兒。

凰兒,凰兒。

褚冥漾不禁想起,那時冰炎握著他的手,將自己給圈在懷裡,背後抵著他的胸膛,那時他們依然是朋友,是情人,是至死不渝的伴侶,相互依偎坐在為了讓自己保持心情開朗特意修葺的渡廊,不同色差的手,不同大小的掌心,就那樣十指緊扣,誰也分不了誰,溫馨而幸福的撫摸著他日益變大的肚子,冰炎溫聲暖語,說:『若這是男孩,便取名鳳,可好?我這生就希冀著,與你鳳凰于飛,不再插手這天下的是是非非。』

『若是女孩、抑或是雙胞呢?』狡詰一笑,畢竟他這肚子實在大了些,若不是怕被人得知,他想對方肯定將江湖上有名的神醫都給綁來,好探查探查他這胎是否有不妥。

『呵……』冰炎哧哧的了,寵溺的括了下小鼻子。『你可真貪。』此生能與你擁有一個血脈相容的孩子,已是他生命中最他的恩賜。『若是男孩,便取名凰兒,女孩的話,機率過於小了,但若是有,便名惜。』他冰炎,誓要惜你一生一世。

看出褚冥漾眼裡的複雜與驚詫,冰炎彎身抱起委屈得眼眶通紅的孩子,望著那雙深不見底的黑潭,直言道:「這是凰兒。」

「娘。」小嘴噘得老高,小凰兒被忽略這麼久有些不滿,可當他發現自家親娘正望著他時,不尤得緊張得癱著一張臉,然雙眼充滿孺慕與期待直勾勾的望著昔日只能從畫像看到的男子。「娘,凰兒好想您,可想好久好久啦。」

冰炎可以發誓,從這孩子出生到現在,他沒聽過哪次他能將話說得這麼歡快利索,還這麼多,心中免不得有些冒酸,最後只得用母子天性不斷安慰自己,至少他還能打親情牌不是嗎?雖然他挺懷疑這孩子臨陣肯定會倒戈。

「娘,你想凰兒嗎?」小孩緊張的問,就怕娘親不喜歡他。

「……」一時言語不能,他眼睜睜的看著孩子眼中最初的期待,漸漸地因為得不到回應而失落,通紅著眼睛倔強的抿起唇,委屈卻使勁的憋著淚水。

「沒關……係、娘不喜、喜歡凰兒,凰兒……喜、喜歡娘就……行了。」

「……凰兒!」晶瑩的金豆豆沿著肥嫩的臉頰滑落,褚冥漾失聲,粗魯的將小娃娃從冰炎手中奪過,往後退一步,便將自己給縮回了陣法中。

他現在無法面對冰炎,真的不能,他無法將當年的事給遺忘,當作沒發生過,孩子是他的底線了,他能接受凰兒,因為那是他虧欠六年的子嗣,但他卻無法接受冰炎,那個最後將他逼上絕路的男人。

 

 

褚冥漾明白的,自己是個多麼極端的人,愛恨分明是好聽的說法,極端才是別人給他真正的評價。世人都用魔頭稱呼他,不過是因他隨心所欲陰晴不定罷了。所以六年前他才在冰炎面前以包裹著鳳兒的襁褓威脅,他不過想讓那男人回心轉意,留他滅神教一條生路,誰曾想,他本就是這場繳殺的領頭人,用一個孩子做為威脅且是過於天真了,從聽見他拿孩子作為擋箭牌也喚不回一絲柔情後,他是終於哀莫大於心死。一瞬間他是真想讓鳳兒給摔死的,堂堂的魔頭,武林至尊,他武功蓋世卻得落得為一個道貌岸然的正派產子的下場,讓他如何甘心得了?幸得他未曾失去理智,將孩子拋往正確的地點後,便是殊死一戰。

他恨不得與冰炎同歸於盡!

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以一句正邪不兩立否決他們的一切過往?憑什麼以一己之私就想滅掉滅神教,說這是為了能讓他自由?他的自由從不是掌握在滅神教手中,他逍遙肆意慣了又豈是一個教派能綁縛得了?他為了教派疲勞奔波要的不過是重現當年滅神教的榮耀,而非是因為前人給的任務。當年滅神教的慘劇歷歷在目,從他逃出那天起就背負著血海深仇的滔天恨意,這仇不可不報,可報仇也不過是想讓滅神教如以往興盛,不僅僅是他心中的願望,更是殘存下來的們人心中的嚮往,這責任從不是負擔,他心甘情願且樂意之至,又豈是三言兩語能否定的。

冰炎從不會明白,當得知自己腹中竟有個孩子時得驚慌絕望,那樣被迫懷了個孩子的屈辱與怨悔,從被個知這孩子存在時,他每時每刻都有著將腹中胎兒拿出得念想,甚至不只一次的傷害自己想讓孩子因『意外』滑胎,手中的匕首拿起又拿落,最後都不是落在愈來愈大的肚子上,但他的肚子卻因為他不只一次的自我傷害中愈來愈虛弱,最後才會早產,甚至差點兩個孩子沒有活著的可能。男子生子已是天大的奇蹟,他卻又一次次地做死,差點連命都賠上,孩子也快沒了,可他看見鳳兒的第一眼,卻怕得不已,那樣皺巴巴的孩子,是從他身上落下的一塊肉,可他明明是男子,為何就像個怪物一樣生了孩子呢?

怪物,怪物,跟他一樣是個怪物。

在懷著孩子的時期,他不只一次的認為自己是個怪物,若不是冰炎隨時陪在身邊,用暖情、用低語築構美好的未來安撫他的情緒,褚冥漾相信自己早就瘋了。怪物兩個字不斷的在腦海重現,只要一低頭看著愈來愈恐怖的肚子他都會忍不住驚惶失措,他會生出妖怪,妖怪會從他的肚子裡爬出來。

多可怕?

情緒早已瀕臨崩潰邊緣,冰炎在還好,可有一段時間他根本不見人影,總讓褚冥漾想,是不是因為他挺了個可怕的肚子,裡面還住著妖怪,所以冰炎嫌棄他,不要他了?一次次的編排可怕幻想,一次次的否決掉,他懷疑他真的會發瘋!

然不知是天意或是巧合,在某天想散心,在莊內到處逛時,竟意外地來到主廳附近,當時他不過好奇為何有那麼多武林中來來訪,卻又想起這人被推派為下一任武林盟主,雖還未正式廣布天下,可不過是少了那層手續,他早已是人人公認的武林盟主了。好奇完也該走了,他們本就對立,走在一起也有雙方都知曉的底線,況且雖世人都不知他長相如何,最多以面具或衣著認定,可他也得憂心,說不定有那麼一兩個人會知曉他的長相。

往年冥魔都是一身似血紅衣,詭譎面具示人,如今他身著寬大狐裘,一頭墨髮飛瀑直下,身前還挺了個肚子,怎麼也很難被認出,甚至還會被認為是冰炎的髮妻。

在褚冥漾本想走人時,卻聽兩個武林中人說說笑笑的經過,正巧他當下躲在一叢花葉後,下意識收斂氣息壓根兒不會讓人覺察,可就因這意識舉動,竟讓他湊巧聽見,這次聚集是為了商討如何殲滅滅神教。

褚冥漾一瞬間只覺心灰意冷,他甚至冒著胎兒流產的危險強行運功,只為潛入裡面偷聽,他不斷的欺騙自己其中肯定有誤會,可當他躲在一邊聽了不過一刻鐘,便恍若身臨冰窖。

他怎麼還那麼天真呢?他怎能這麼的傻,是因為懷了胎,磨滅了心中的血性了?不,他骨子裡的嗜血陰狠是磨不去的,他在陰謀中成長,在背叛中浴火重生,他竟然還會有著無可為的心慈與天真!

可笑,可笑,可笑他一時看走眼,竟將豺狼當成朋友,將他一心一念想重振的教派推入深淵!

情緒大起大落,竟是覺得腹內有著絞痛,他匆忙的離去,也不想著其他,卻不過披著一件大氅將面目身形遮掩,如同來時,將那些好不容易找到他,追上的人給遠遠拋在背後。他也不管此時挺了個肚子還運起輕功會有什麼下場了,心中是又恨又痛,絲毫不管這一不留神就是一屍三命的危險,奔波回了滅神教。

他得回去做準備,他得警醒門中弟子,心中不過這個意念吃撐著他,卻沒想剛見到下屬便是體力不支的暈了過去,連交代解釋這陣子為何音訊全無也來不及,只見那大氅一掀,竟是無法遮掩的肚子,鮮血斑斑的下體。

那一次,差點就連他的命都保不住,連帶著為他早產的契機埋下隱患。

 

 

昏迷兩日他這才終於清醒,這期間他完全不知曉外頭冰炎找他找得快瘋了!正要吩咐如何應對日後正派的圍剿,只見外頭的小廝匆忙闖來,說冰劍山莊莊主尋來,在謎蹤陣外叫囂,要他們交出教主。

褚冥漾臉色一變,胸中氣血翻湧,對著一個個憂心忡忡的下屬,硬是吞下喉間湧出的鮮血。

他知道我在旁聽見他要做的事了?不,不可能。褚冥漾強作鎮定,安撫義憤填膺的屬下,簡單交代這陣子的事情以及初步的策劃,便隻身要去見冰炎。

『教主,去不得!』

『漾哥哥,不能去,你落到他手中那小人不知又要如何辱沒你了。』水護法紅著眼眶挽留,一張妖豔的臉蛋慘白慘白,他光想到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兄妹的教主竟被那奸人陷害,懷了個孽種,現在又要隻身入火坑,讓他們這些護法長老該置於何處?

『不,我必須回去安他的心,我若留著,他會起疑的,或許這次我偷溜出來,他心中已經起疑了。』褚冥漾無奈的苦笑,他無論如何都得回去,腹中的孩子若想安全生下來,他就得回去。

『可……』

『你們且等安心,我會找機會出來的,現在首要做的,就是將教內產業分教做佈署,以求最小損失。』

『那些偽君子且看我等殺他個片甲不留。』水護法義憤填膺地舉起手,敢欺負到辜奶奶頭上?!不扒了褲子拉出去遊街示眾都對不起自己!

褚冥漾淡笑著,這個他們一行人寵著長大的人,還是有著小女孩一樣的個性,只是想到接下來的安排,竟又些許辛酸。

從來,他都沒有選擇。從來。

『你們先出去吧,讓弦之留下,我有事交代。』

本來還算壅擠的房間在一夥人都退出後,總算空曠了下來,一名帶著半面月白面具的男人師施然的做到圓桌邊替自己到了杯茶,慢悠悠的品著。

褚冥漾就這樣看著,看那似乎不想與他說話的男子,心中的彎彎繞繞,竟一時千言萬語皆說不出口。

『你肚子裡……真有孩子了?』一壺茶幾乎都快被他給喝完了,赫弦之終於開了金口,目光直直地望向那大得不可思議的肚子。聽到是一回事,就算經過『請來』教內坐鎮的素有妙手回春之名的神醫作證他也不怎麼相信,這世間男子懷胎之事實在過於少見了。

眼角忍不住抽搐,褚冥漾無奈點頭,苦笑著說:『那是他偶然間求來的藥物。』

『幾個月了?』

『快七個月了。』

『哦?七個月就這麼大了,是懷了幾個了,想不到莊主這麼生猛呢!』赫弦之譏笑著,也不管自家教主臉上陰沉沉的表情,自顧自地說道,聲音涼薄卻不得不承認他的隱憂與見解。『我早說過,是你不信邪,我說你們走不到最後,沒有人會認可你們,所以的指責都會指向你,現在呢,你是感情事業兩頭空了。』

『那又如何,就當我被感情蒙蔽,盡信小人了。』

『嘖嘖嘖。』舉起一根手指靈活的左右擺動,赫弦之一臉看蠢材的眼神鄙視。『我覺得吧,這其中或許是有些誤會,但他要朝我們下手這是只會是真。』

這次卻換褚冥漾鄙視他了,前後話相悖。

赫弦之也不惱,只道:『你該同他談談的,女婿往娘家打上門怎麼也不好看不是嗎?』

『弦之!』褚冥漾臉色都青了,這傢伙簡直狗嘴吐不出象牙。

『好好,你別惱了,說吧,特意留我下來,又要我給你幹什麼苦差事兒了?』

褚冥漾一時間說不出口,可想到外頭部不進逼的人,不得不一狠心,說:『弦之,你身為副教主,有資格接任我的位置,不過……我想讓水兒接任,你別多想,教內需要你,接任我的人,只會是眾矢之的,雖……』

『夠了,我知道你為何如此安排,但,你果真要放棄你一手建的滅神教嗎?』赫弦之當然知道對方在打甚麼主意,相處這麼多年,他光用膝蓋想都能猜著這人內心了。更何況,他推的是水兒,他們捧在手裡寵愛的小女孩,即使有人心思不正想叛逃,也得先過多年情誼這一關,再說了,自己身居副教主,可以說僅僅一人之下,眾人之上,許多重要的機密都被他掌握在手哩,水兒身為教主,自己身為水兒從小便私訂的未婚夫,說什麼都不會放他一人獨自承擔,他必定會為水兒謀出一條安全的路途,做為下任教主的堅強後盾,可相同的,這樣的安排也不得不把水兒推到風浪尖口,赫弦之進退不得,只能聽從安排。

『你恨我如此安排也無妨,我老實告訴你,之後,我沒有打算活著,只有我死了,才能將神教推居幕後。』

『夠了!你又想獨自一人承擔嗎?你當我們都死了?!啊!你死了水兒會有多難過?你以為用你一條命能夠底了那群虛偽的正派那張貪婪的嘴臉?他們能為了血魔神功滅我們一次,便還有第二次!』

『不會的。』褚冥漾搖頭,他會盡可能地將一切安排到最好。『這世間,除了我再也無人能學會血魔神功。』

『你……』赫弦之甚至也些不敢置信。

『你猜得沒錯,我毀了秘笈,之後,我會散盡畢生功力,從此,這天下再無冥魔。』

『你瘋了!』

『不。』神色堅定地搖頭,褚冥漾無奈又苦澀。『我沒有選擇了。』

或者,從來都沒有。

赫弦之有些驚惶,左思右想忽然看到那碩大的肚子,不禁揚高聲音。『你的孩子呢!即使是他讓你喝下生子藥強迫懷胎,可你沒想過讓這麼小的孩子失去親生父親嗎?』

『孩子……』褚冥漾莫名的淺淺笑了,撫摸著偶爾會出現胎動的肚子,眼中出現了膩死人的寵溺慈愛,卻在下一秒全數話為怨毒。

『他是我褚冥漾這輩子最大的恥辱!』心臟狠狠得疼著,褚冥漾閉上眼,心裡小小的道歉,對那他虧欠的、無辜的幼小生命。

『他是你的血脈!你的親生骨肉!』

『血脈?哈!本座恨不得在知曉他的存在時一掌拍死他!若不是會傷及根本,你以為本座不想下手嗎?』

『你……』

『不過沒關係,等他們出生,本座多的是機會掐死這孽種!』

有那麼一瞬間,赫弦之以為,在自己面前的是那個背負血海深仇,受著血魔神功影響而陰晴不定,殘殺暴虐的冥魔。

 

 

冰炎的看著他好不容易才見到的人兒,時隔六年,他還來不及仔細的描摹那在記憶中早已模糊的影子,只能眼睜睜的,望著他抱著兩孩子消失在那層屏障中。

「褚!」冰炎喊得撕心裂肺,他知道對方能聽見,畢竟迷蹤陣只是隔絕了視線。在如今這麼靠近中央地帶的地方,是無法在夾雜殺陣於其中的,頂多有著是困陣,然而就是這阻撓視線的陣法,讓他與他再次相隔兩地。

冰炎甚至悲哀的想,那人真是恨他恨得連見他一面都不肯,連解釋的機會也不留給他。當初是他過於自大了,才讓兩人落得這樣的下場,可又該怪罪於誰呢?

當初是他想岔,是他自以為是的以為沒有了滅神教,褚冥漾就能擁有自由,不必再為那些遭心事煩憂,更不用因為與他站在對立面而尷尬嫌隙,可就是這樣自大的想法,將他們推入了無法挽回的境地。拚著身死,褚冥漾也要保滅神教存活。冰炎多想拉住褚冥漾,告訴他,他後悔了,真後悔了。

然而,太晚了,不是嗎?在青峰山上恩斷義絕前,他們已私下見過,那是最後一次,他們、正道與邪道、俠士與魔頭,能夠心平氣和的談判,而之後迎接的,便是令人絕望的天人永隔。

那時他問自己,是否不會罷休了?

冰炎瞬間有些動搖,可一切早已安排妥當,結盟談定,沒有他反悔的餘地。他堅定的說:『我想讓你自由,脫離滅神教給你的束縛,這樣……』

『自由?束縛?』褚冥漾聽聞不過冷笑,襯著那張生子後未來得及好好休養的蒼白臉孔,纖細嬴弱的身子在獵獵的山峰刮吹下,顯得搖搖欲墜,就如天上那隨時會斷線落下的鳶,又像地獄中爬出的怨魂,隨時會被打散。

『我褚冥漾從來不會被束縛!冰炎,你少妄自下論!滅神教滅神教,要的不緊緊是與神鬥,更要與天鬥!

『你約莫忘了,百年前,滅神教不叫滅神教,我們,要得是滅天!

『我冥魔從來逍遙自在、狂妄肆意,又豈會被一個教派束縛,又豈會失了自由?!你少為了你自己齷齪的想法汙衊本座!』

冰炎那剎那只覺天崩地裂。

本座,本座,褚冥漾多久沒在他面前用如此生疏的稱呼了他不禁自問,是他做錯了嗎?可就算錯了,也無路可退了啊,他身為這場圍殺的領頭,根本無法退縮,這樣做的下場他將會背上與魔道交結的惡名,更讓他的名聲一敗塗地,他真真賭不起。

於是他自欺欺人,一意孤行,他想只要目的達成了,褚冥漾總有一天會明白他的苦心。

而總有一天,卻幾乎是一輩子!

親眼望著他自戕,親眼看著他墜崖卻無力阻止,冰炎在轉身宣布這次目的成功後,在無人能見的地方一口心頭血便吐了出來。

他錯了,他錯了,是他逼得褚冥漾自盡,是他逼著褚冥漾以死換得他的讓步,是他的自大,是他的狂妄,是他的私心……

如果,如果不是他顧著自己的聲名不願放手回頭,如果不是他自負得以為褚冥漾的世界只要有自己,孩子,三個人的世界就夠了,如果不是他步步進逼……

……惟願,沒有如果。

 

「你到底要滾了沒?別在這兒裝可憐想哄漾哥哥心軟!」水教主插著腰,對眼前還在原地快要化身望夫石的莊主十分不屑。

「……」冰炎扭過頭,眼眶泛紅神色卻冰涼無比。「與你何干?」

「與我何干?」冷笑聲,水教主眼底盡是輕蔑。「我滅神教的地盤還輪不到你撒野!」

「哼!」等了那麼久依然沒有等到那人的回首,冰炎心知現下不是最好的情況,一邊還有著早已沖開點穴對他虎視眈眈的眾人,只得故作高冷的輕哼一聲,寬大的袖口甩動,化作一道道由內力形成的罡風,襲向眾人。

「……」強勁的風讓一干人等睜不開眼,心下屆背部以又不敢擅自輕舉妄動,只待重新耳清目明時,眼前早已空無一人。

水教主哼笑,什麼武林第一人。「喪家之犬。」

也是他太過驕縱,想不透這是冰炎的忍讓。若不是念及褚冥漾,他早已廢了這群膽敢攔阻他的人。更別說只是這些個無傷大雅,頂多暫時影響行動的攻擊,他冰炎可從沒這麼好心過呢。

 

 

陰謀詭計存在於他們之間的契機不過是念頭一閃而過,昔日的執手相攜,情定今生,在算計下早已如西下的豔陽,帶著波瀾壯闊的悲痛,在豪氣萬千的晚霞襯托下,使勁最後一分力氣照耀了一方天空,那染成紅色的西天,美得令人神醉,磅礡得令世間淒絕。

那天和今日如此相仿?他也是站在陣外,像是施捨與他最後一絲尊嚴,沒有強行破陣而入讓他難堪,維持著最後的一絲情面,卻也逼得他不得不認清,這人,和那些正道又有甚麼不同呢?一樣的人面獸心,不過是多穿了件人的衣裳,批上了更好看的人皮,底下一如往常的骯髒齷齪。

褚冥漾緊緊抱著兩個孩子,背後那深情款款的聲音猶然讓他心神動搖,就如當初,他也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說服自己不要相信,不要相信,信了他等待的只會是絕望地獄。他不是第一次被身邊最親暱、最相信的人背叛了,可對象是這人,卻更加的痛徹心扉,恨得不能自己。

他在愛情與現實中不斷掙扎著,想說服自己去相信那人,可血淋淋的事實無一不是狠狠地往他臉上打,讓他深刻的體會到那被剜了心頭肉疼痛與無力。

他最恨的就是背叛,最恨、最恨哪!

「娘?」

「爹爹!」

乖巧地依偎在褚冥漾懷裡的兩孩子感受到不一般的氣氛,紛紛疑惑的仰起小腦袋,在聽見對方與自己不同的稱呼後,下意識的往對方看去。

小凰兒抿抿唇,不甘道:「是娘!」

「不對,是爹爹!」

「娘!」

「是爹爹!傻弟弟!」

「凰兒不傻,是娘才對!」

「娘!」

「爹爹!」

「娘!」

「爹爹!」

「……是娘!你壞!」

「鳳兒才不壞,鳳兒還是天才!明明就是娘。」

「你、你……!」

「好了乖,別鬧。」聽著兩孩子這樣拌嘴,褚冥漾的神色緩了緩,可一想到外頭那人說不定還沒離開,又有些心塞。

「可……」小凰兒有些不滿,可想到這是自己最思念、最喜歡的娘,又將兩頰鼓起,不甘不願的不爭了。

「好孩子。」褚冥漾欣慰的笑了,將兩個孩子給安置去玩兒方便交流感情,便將自己關進了他昔日的房間,楞楞得望著那經過多年仍舊沒有被移動分毫的屋內擺是,心思不知不覺地飄向遠方。

那年他也是如此躺在這兒,不同的是肚子裡懷了個孩子,她看著那些昔日的友人聚在一邊求他別出去赴死,聽著他們冷嘲熱諷實則關心的話語,那是他最後一次體會到教中之人給予他的溫暖,更讓她下定了決心。

總得有人犧牲,當年教主連同打多教種犧牲生命,為他殺出一條血路,如今,輪到他了。

在最後不得不離開時,他只匆匆望了這裡一眼,便沒有再回來過,臨走前懷裡被塞了個令牌,那是教眾贈予他腹內孩子的信物,更承接著孩子與之密不可分的聯繫,以及……真誠的祝福。

即使他們被誤導了,以為他不喜腹內孩子,依舊如此的關懷著那未出世的孩子,就算明知他會不高興。

褚冥漾遙想當年,竟恍如昨日……

 

『褚,你在裡面吧?別使性子,快出來!』冰炎惱怒的盯著眼前這群人,若非擔心褚冥漾不喜,他早就依揮手掃落一大片了。

好不容易商討完畢,正想回去和自己伴侶親熱一下培養感情,哪知回到房裡卻不見半個人影,招來人詢問也只知道愛人又鬧失蹤了。他原以為這只是單純的鬧彆扭又故意甩掉跟著的人躲了起來,卻沒想得來的消息卻是他已經離開山莊了。

冰炎急紅了眼,趕緊派人出去找,過了將近兩天卻連點消息都沒有,平常時候對方多少都會留下點暗號,可這一次卻是完完全全的失蹤!

他快瘋了!褚冥樣將近七個多月的身子對上仇敵根本沒有應對的可能性,冰炎只要一想到對方被敵人擄了去,更甚者是身分被拆穿,那該怎麼辦?!

這是褚冥漾最虛弱的時期,根本出不得一點差錯!

手下的人傳回的消息都是找不到人,就連特意去仇人那兒打聽也沒探聽到對方近期有抓了甚麼人去,甚至都沒有來找他談判威脅等。若不是手下忽然想到,褚冥漾可能回了家,他可能都會抓狂滿天下挑事兒去,非要找出褚冥漾不可。

『褚,你的身子你自己知道,別這樣鬧性子,跟我回去吧。』冰炎職勾勾的瞪著裏頭,對一邊的冷嘲熱諷挑釁都沒有搭哩,他只想知道褚冥漾是不是在裡面,又為何不願出來見他。

『褚,我做錯了什麼惹你不高興?跟我回去好嗎,我好好跟你賠罪,以後也不會做了,你回答我一聲。』

『這兩天我很擔心你,都快找瘋了!褚,你快出來吧。』

冰炎深情款款的聲音都快融化了冰,褚冥漾何曾不這麼痛恨自己絕佳的聽力,更恨到了如今還滿口謊言的男人。

『哪,你真要出去嗎?』一邊的損友們以經圍成一桌嗑著瓜子,涼涼的看戲著,就只有水護法氣不過地想出去跟冰炎拼命讓他滾永遠別出現在褚冥漾面前,只可惜被人拉著。

『嘖嘖,真肉麻,牙都快酸掉了。』

『再晾他個幾時辰吧,反正他連咱們教中一個端水的都不敢打呀〜』

『廢話,你敢打老婆娘家人?』

『怎麼敢呀!這是準備睡一年地板了?』

『好了。』褚冥漾苦笑,他知道這些人不想讓他出去,可他卻執意要這麼做,現在一眾人心情正不爽著呢。

可他明白,拖得越久,危險越大。

在褚冥漾從床榻起身的一瞬間,所有人同時站了起來,來勢洶洶的要阻攔他。

望著那一張張出生入死的臉孔,褚冥漾下意識地避開了他們的目光,苦澀而堅定地道:『我必須走了,一些事情我已經交代給弦之,如果有機會我會回來一趟,若……』他本想說若他沒有機會回來與他們做最後的相聚,在最後決戰之時,不需為了他拚上性命,他早已經為自己譜上了結局。

『你還當我們是同伴嗎?為什麼要一個人背負!當我們都死了嗎?!』

『我們能與你同甘共苦,不應都是你做了犧牲,你已經做夠多了!』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褚冥漾你忘了?我們不是那種貪生怕死之輩,大不了決一死戰!』

『就算從此……』

『夠了!』他聲音尖銳地喊停,遏止還想規勸他的一干人等。不想再聽了,別讓他後悔,別讓他動搖……

『我心意已決。』從床上起身,即使腹前挺了個大大的累贅,褚冥漾卻一如以往的釋放出強大氣勢,逼得還想阻撓的下意識地避開,讓出一條出口。

『教主!』

褚冥樣背對著人,即使不轉頭也能清楚的感受到被上的視線,以及他們不死心的想法,於是他說:『莫要忘了,我這一生的目標。』

這一生的目標,便是讓滅神教重獲錫是繁榮!

這不僅是他的目標,更是世世代代接任滅神教教主之人的任務。

他們要的豈止是滅神呢?狼子野心,膽大妄天,綱常喪失,即使背負天下之罵名也不改初衷!

終有一天,他們將洗刷屈辱,他們將讓這世間知曉,他們要為天下人瞻仰!

滅天神教,又豈是小小的皇族可以隻手覆滅!

他們能臥薪嘗膽忍辱屈服,便能讓滅天神轎知名重回這天下!

『一生一世,嚮往覆天,吾等堅信滅天神教,定能勝天,我從不信神,我只信自己!』他狂妄,他自豪,他自許自己將會是這天下的無冕之皇。

『隨他吧。』赫弦之出手阻擋還想追上去的人,看著那明明狼狽不堪卻仍挺拔的背影,只能無奈嘆氣,走上前將依檜木牌子塞進他懷裡,並阻止對方想回拒的手。

『你收下他吧,這事弟兄們的一點心意,算是給我這還沒謀面的姪子一點見面禮。』

『……嗯。』褚冥漾抿唇,將那珍貴的木牌子兜入懷中。

冷風吹起,將那寬大的袖子給灌得滿滿的,他們只能望著那單薄的背影,一步步的走上絕境。

褚冥漾心如止水,走出為他讓出的小徑,對著那幾乎沒有往常脫塵氣息的男人說:『我同你回去。』

『褚!』冰炎就像在看到黑暗過去的第一縷曙光,趕緊的衝上前將褚冥漾小心翼翼地抱進懷裡,不斷噓寒問暖著。『你沒事吧,可有傷著了?』

『沒有。』將臉埋在冰炎懷裡,褚冥漾沉重的閉上靜如止水的眸子。

『你讓我好生擔心,下次……』他不斷的交代並對自己冷落他的事情認錯著,可卻完全沒有注意到,褚冥漾此時詭異的平靜,更沒發現那雙眼眸裡的哀傷。

冰炎,是你逼得我全無退路。

為了褚冥漾的身子著想,冰炎只想快速將人送回去,讓大夫好好診斷,可不曾想,在接近山莊之時竟忽然發現褚冥樣流至腳踝的鮮血。

冰炎慌了,回到山莊便差人趕緊將大夫找來。

顧及褚冥樣此時的情況,冰炎刻意緩下趕路的速度,可再怎麼緩還是太快了,將近一天以上路途的折磨,更別提他出來之時自虐的運功飛上飛下。褚冥漾被肚裡孩子折磨了好長一段時間,終於在翌日夜裡產下兩個孩子,其中一個由於氣息太弱,被刻意的隱瞞著。

等他清醒,冰炎第一時間將鳳兒抱過來給他看,褚冥漾就這樣怔愣著,撐著虛弱的身子接過孩子,那皺巴巴的嬰兒延續了他和冰炎的血脈,可明明這該是最歡喜的喜事,卻讓他心中抽痛!

下一秒他將孩子扔了出去,嘴裡歇斯底里喊著怪物二字。

怪物,怪物,男子懷胎產下的孽種。

他一次次地夢到這小東西劃破他的肚子爬出來,一次次的為這孩子的存在恐懼憂心,可他終於出來了,褚冥漾才知自己有多麼的愚蠢。

那可是他的孩子,他居然會憎惡他,那是從他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

孩子……這輩子永遠不會背叛、與他有著最深羈絆的存在,可褚冥漾卻不得不這麼做,他喊著怪物將嬰兒扔開,當冰炎斥責他時,一種詭異的快感油然而生。

對,就該這樣,這樣他便會信,自己容不得這孩子,就算將他扔下山崖冰炎也不會懷疑。褚冥漾拚上一條命也要將這孩子帶離漩渦。

正道的計畫約莫在一個月後,那時是他的產期,由於是男子懷胎所以時間會短些,但到那時候褚冥漾基本就沒有行動的能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教派任人宰割。然而現在一切都不同了,他提早產下孩子,最多他只要休息個十天半個月便能將功力恢復大半,餘下時間夠得了他安排事情。

一個月後褚冥漾與冰炎決斷清風崖。

隔天魔教正道正式交鋒。

該日以魔教教主落崖身亡畫下句點,青峰山除魔衛道一舉以正道慘烈犧牲取勝,日後為人津津樂道。

 

 

冰炎最後沒有繼續破陣,而是守在外頭,命門下弟子為他準備必備物品,頗有在此常駐之勢。

他知道這裡不是真正的魔教總教壇,不過因為褚冥漾長年待在這,才隱隱約約成為了主要駐地,更請來陣術大師模仿總教壇的迷蹤陣裡裡外外整成了與總教不相上下的銅牆鐵壁,但這裡依舊不是他們的大本營。

他知道世人多有誤會,以為魔教總覺就在這兒,因此樂此不疲的來挑釁妄想攻入,可也只是假象罷了。但就因為褚冥漾一舉,卻也坐成了這個事實。然實際上,總教壇雖仍有大部分人駐守,但是因為褚冥漾的任性舉動也幾乎成了擺設,只有重大集會時才會群集門人過去。情感上與理論上,冰炎是不贊同褚冥樣留在總教的,那場血洗了滅神教的災難中,迷蹤陣被破壞大半,現在雖已勉強修復,卻也不如此地的安全,比起總教,還是這裡安全。畢竟……這裡是冰炎為了護褚冥漾周全,親自參與布陣的地方,所以他才能短短時間自由出入,勢如破竹的快速到達中心地帶。可以說若不是顧及褚冥漾感受,冰炎大可囂張的如入無人之境把魔教當成自家後花園了。但他不會這麼做的,這只會讓他們之間的隔閡愈來愈大,直至無法修復。

那時褚冥漾丟了他只在外頭叫囂,這次明知褚冥漾在裡,他雖囂張至極的破陣而入,卻也未傷著對手一分一毫。

很多時候都是冰炎看在褚冥漾面子上不去計較那些人對他的挑釁與不敬,換作平時,那些個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人一個個都成了他莊裡的養肥。甚至還能大言不慚的說,滅神教仍在失去褚冥漾兵荒馬亂的時期快速的穩定下來,甚至在正道眼皮子底下還能蓬勃發展,冰炎的刻意縱容與護航佔了很大關係。

這些事情他做得習慣了,然而冰炎卻發現他做再多,都不及褚冥漾心心念念想扶植的滅神教。一次、兩次,多少時候他們本應該相聚的時間都因為教內事務而擔擱了?太多了,多得他數不清。漸漸的在這件事上他魔愣了,明明知道那是褚冥漾心中的期望與任務,可他卻嫉妒著能讓褚冥漾心思放那樣重的滅神教,甚至無可理喻的要褚冥漾在他與滅神教之間做出選擇。

而後,他利用了偶然間得到的生子藥,讓褚冥漾吞了下去,想藉著孩子讓褚冥漾回首,至少,能多留點時間與他。

冰炎在那瞬間幾乎以為自己成功了,褚冥漾願意留在他身邊,可事實卻是,他親手將褚冥漾推開了!褚冥漾恨他,恨他強行讓他孕育子嗣,恨他將他當成了女人對待,更無法原諒的是自己居然想一手遮天趁他無法顧及之時消滅掉滅神教。

那可是褚冥漾放在心尖尖上的事物,連冰炎都不及,他一手想重振的教派,卻這樣差點毀滅掉在他最相信的人手中!

他怪不了褚冥漾狠心,更怪不了褚冥漾不願讓孩子在他身邊長大,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不是嗎?

一步錯,步步錯。

 

 

「弟弟,爹爹為什麼把我們丟在這裡?」

「弟弟,爹爹一個人躲在房間做什麼?瞞著我們偷玩遊戲嗎?」

「弟弟,水姨怎麼不來陪我們玩?」

「弟弟,你餓了嗎?我有點餓了耶。」

「弟弟,你怎麼不理我呢?」

「弟弟,你跟我說話呀。」

「弟弟、弟弟。」小鳳兒拿著樹枝在地上塗鴉,眼神閃閃發光的盯著自家弟弟,想從他嘴中敲出一點回應來。「你在畫什麼呀?」

「……」小凰兒慢悠悠的抬頭,覺得這個哥哥真的不是一般的吵,最重要的是……「是娘。」

「娘?」小鳳兒歪歪頭,忽然想起他剛才還跟弟弟吵著爹爹到底是爹爹還是娘。

「嗯,是娘。」

「可是……明明就是爹爹嘛。」

「是娘親啦!」小凰兒生氣了,都講不清。圓滾滾的身子站起插著腰,一張毫無表情的臉扳著,開始對哥哥教訓起來。「娘親是娘親,爹爹是爹爹,爹爹說了,我們是娘親肚子裡生出來的,所以那是娘親,懂?」

「欸?」小鳳兒直接蒙了,整個腦袋迴盪著:弟弟終於肯跟他說話了、弟弟說甚麼為甚麼我聽不懂?

「……」小凰兒看著那跟他爹相似的臉龐做出這種愚蠢的表情終於受不了了,雖然那個傻爹傻是傻,但他會記得遮掩啊,但這個哥哥……唉!於是凰兒小朋友繼對親爹與一群手下們翻白眼鄙視其智商後,連與自己同胞出生的哥哥都一視同仁的翻了個大白眼。

唉唉,是不是在娘親肚子裡的時候養分都被他吸走了?可是不對呀,爹爹說自己沒搶贏哥哥從小就很虛弱,但為甚麼身體比自己好的哥哥腦子這麼笨呢?小凰兒深深的憂鬱了。

「你們在這兒玩甚麼呢?」赫連之一收到自家前教主的另一個孩子也出現於此後,耐不住好奇心來了,本來昨天見到前教主平安無事已是一大喜事,哪知現在還來個更大的驚喜!

「副叔叔!」小鳳兒看著來人開心了,弟弟跟他沒有共同語言,這個叔叔雖然有點怪怪的,但會送他禮物一定也可以玩得來,話說……弟弟的禮物這個叔叔還沒交出來呢。

鳳小霸王已經開始計畫要怎麼幫弟弟把禮物討過來了,怎麼可以光他有弟弟沒有呢,一定要公平的。

赫連之走過來聽見這稱呼,眼角不禁抽了抽,忽然覺得手癢了。

雖然他是副教主,但不姓副好嘛!為什麼他澄清那麼多次了這孩子還是講不聽?果然當年他應該謀權篡位的,但位置上的是他家娘子,沒那個膽啊,雖然心疼他每天那麼累那麼辛苦,但竄了他老婆肯定跟他翻臉了!

赫連之深吸一口氣,平復下心中的鬱悶。昨天老婆又不讓他進房,這日子太委屈了,就連小孩兒也不讓他好過。「鳳兒凰兒,你們在玩甚麼呢?」

小鳳兒心思還在轉著呢,想當然爾非常熱情踴躍的回答了。「鳳兒在跟弟弟說話呢!不過弟弟不理我,在畫畫。」

「喔?這樣呀。」赫連之笑容晏晏,蹲下身來望著那看了他一眼就低下頭繼續拿著樹枝亂畫的小孩兒,明明跟他家前教主長得八、九分相似的一張臉,卻僵硬的比那冰塊山莊的莊主還嚴重,脾氣呢,從那連自己哥哥父親都照樣翻白眼的情形看,大著呢。

「副叔叔,你還沒給弟弟見面禮呢!」小鳳兒可不會吃虧呢。

彎起的嘴角抽搐兩下,赫連之努力說服自己,他不應該跟小孩子計較。「叔叔是哪種會欠著的人嗎?」

小鳳兒搖頭,赫連之臉色才稍為好些,然下一秒他的笑容差點破滅。「但我擔心呀,弟弟都沒有玩具的。」不然怎麼都在地上畫畫呢。

「好。」他咬牙切齒,從來沒人敢當面質疑他呢,還是那小小的見面禮,好,很好,這性子,還跟那冰塊這麼像的一張臉……真是太、好、了!

這筆帳就從冰塊身上討吧!

「那我先問問凰兒想要甚麼吧。」

「那是必須的!」鳳兒用力點頭,他都沒嫌昨天副叔叔送給他的玉珮了,醜不啦嘰的,跟他以前翻鬼醫師傅的收藏裡面那醜巴巴的雕像長好像,雖然鬼醫師傅那時候追著他屁股打說他竟然敢動他好不容易從皇宮偷出來的守護獸神像。

臥槽這小崽子這麼不要臉誰教的?前教主以前也沒這樣好嘛!一定是那冰塊的遺傳的!

強迫自己別去在意小鳳兒「童言童語」,赫連之轉而去看根本無視了兩人的小娃娃究竟在畫些甚麼,這一瞧,竟然就移不開了眼。

這、這是……赫連之眼神激動,望著小凰兒的眼神就像看個大寶貝,讓在一邊盯梢著的小鳳兒都擔心起來,想著要不要去跟水姨告密。鬼醫師傅可說過了,眼神太奇怪的人都是壞人,能早點弄死就早點弄,免得以後吃虧了。

「凰兒,這都是你畫的?」簡直是天才!

「……」小凰兒畫下最後一筆,終於有了其他動作。他慢悠悠的抬起頭,一臉面無表情的翻了個白眼,那樣小小的個子硬是做出了俯視蒼生的舉動來讓赫連之差點暴走。

尼瑪這一個個都來克他的!

尤其小鳳兒已經緊張的擋在小凰兒身前帶著他慢慢退後,一邊還轉頭兩個娃兒自以為他聽不見的竊竊私語。

「弟弟我們離他遠點兒,等等我讓水姨給他趕出去,他跟鬼醫師傅說的變態好像。」

小凰兒神色認真的點頭應和。「嗯,打擊變態,人人有責。」

「來,我們偷偷走,等等讓水姨把他扔出去。」

「好。」小凰兒點點小腦袋,這怪人剛剛盯著他讓他感覺好不舒服,而且竟然還問他是不是他畫的,廢話嗎,一看這臉跟表情就跟那些想要搭上他爹爹又得不到爹爹回應轉而想從他身上找出突破口的男男女女,簡直太討厭了。

小凰兒因為他爹的緣故,對那些臉蛋姣好又對他刻意獻慇情的人很有敵意,就怕這些人中有哪一個占了他娘的位置。而很不巧,咱們的赫連之,赫副教主就長了張比花兒嬌媚的臉,不知都被當今的水教主嫌棄多少次了。

赫連之眼睜睜看著兩娃娃視他如洪水猛獸的不斷退後到一個境界後,乾脆的轉身跑走,嘴裡還嚷嚷著:「水姨水姨,有變態。」

真是夠了!

他一秒暴怒,氣沖沖地衝進褚冥漾休憩的屋裡恨聲道:「你跟那冰塊的好兒子!」居然還爬到我頭上來,更絕的是他不能動他們一分一毫!簡直無法無天了!想當初他的名號可是比鬼臉冥魔差不了多少的鬼見愁,哪時淪落到這般境地了。

「孩子們淘氣了?」坐在桌旁把玩著手中玉牌子,褚冥漾頭也不轉,那盯著玉牌子的眼神執著得幾乎魔愣了,沒有理會赫連之的抱怨,自顧自地道:「你說,我能見他嗎?」他有些呆滯問著,像是在問自己,又像跟旁人取得意見。

「你該問他有什麼臉來見你好嗎!」赫連之沒好氣的回答,心裡念叨著從兩孩子那兒受來的不滿。就知道現在兩崽子已經榮登滅神教地位最大的了,現在連他爹都不想管他還能指望誰。

「是啊……他有甚麼臉來見我呢?」明明是他的貪心造成這一切的。可是……

可是,沒有冰炎,他又如何能走到這一天呢?沒有冰炎從旁協助,沒有他從中搗亂混淆正道視線,滅神教又豈能在短短的幾年中重新走入天下人的視線,又豈能讓他在十年內大仇得以所報,但是……又是他的出手差點毀掉這一切的呀!

此等大恩,此等仇怨,他該如何回報?又如何能天真的想著去相抵?

即使他已死亡作為他們之間的終結點,可那兩個結合他們血緣的孩子卻偏偏讓他們聯繫在一塊兒,大有這輩子都要糾纏在一起的趨勢了。

「唉!」心想告狀是沒指望了,赫連之看著又陷入自己思緒裡的青年,明明知道這已經不是他所能插手的了,卻還是忍不住的提醒了句。

「你們總該見見的,說開了好過也好,不好過也罷,兩孩子自幼分開,現在是誰也缺不了的,你總不能因為自己,而不讓他們相認。」

褚冥漾聞言,忍不住的輕笑。

呵。

是啊。

他不該這麼自私的,可他好想自私一次。

從鳳兒還小時他就刻意隱瞞冰炎的存在,就連因為谷裡的孩子多有父母,鳳兒總免不了的問他,娘親在哪兒?

他無法誠實的告訴孩子,他是自己同另一個男人所生,也無法去欺騙鳳兒,他的娘親不在了之類謊話,褚冥漾只能硬著頭皮,告訴那個一臉懵懂無知的孩子,他是自己一個人生的。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孩子。

但如今鳳兒見到他的另一個父親了,就算他不對冰炎那跟他相似的臉蛋好奇,但凰兒呢?那個從小就知道他的存在,殷切期盼著他的歸來的孩子。褚冥漾在聽見教中的人回報,這孩子每日幾乎都會到冰炎為他埋下的衣冠塚看望他,可憐巴巴的訴說的話語,期盼著他還活在人世間,又害怕這衣冠塚真會成了他唯一能惦記的存在。

如果這次沒有因為神醫鬼醫的託付,他可能就算鳳兒成年了要出谷歷練,也不會願意踏出神鬼谷一步,若那樣,這孩子該怎麼辦呢?

褚冥漾會欠這孩子一輩子!

光是想像,他的心就疼得像被捏碎了。

「我會見他的。」

「我會好好跟他談談。」即使他多麼的想退縮,退回神鬼谷,帶著孩子遠離他。

 

這是一局難解的棋。

從最初的針鋒相對,到最終的魚死網破。

他還能奢望從錯綜複雜的棋局中,求得一個非兩敗俱傷的結果嗎?

赫連之臨走前回望了一眼那還沉浸在自己悲傷中的男人,昔日的意氣風發,張揚肆意,早已磨滅在時間裡,如今剩餘的,是燃燒後的灰燼。在那火星明滅的塵土中,是那小小火苗即將奮力一搏引起熊熊大火的未來。

那一眼的涵義太深沉,複雜得令人捉摸不清,他說:「孩子是無辜的。」而後乾脆轉身離開。

良久,良久後,褚冥漾才輕聲地答曰:「……我曉得。」

他曉得的。

六年前他放手一搏,拚個魚死網破,最終險中求勝。

六年後,他卻無法在這麼做了。

他無法承受那樣的下場,無法捨棄一切、不求後果的進攻。已經沒有能夠能讓他棄守的棋子了。

他不想最終的局面,是一場死局。

 

 

褚冥漾並沒有立即去找冰炎,逃避的心思下,他選擇先將神醫鬼醫託付的事情辦好,幸而這些人大約都已經來到此地等著神醫鬼醫之中一人前來,他才得以減少些時間。

只是每一次出去,都會看著那駐紮在教外的帳篷還有未盡的火堆,他總會下意識的瞥開眼,不去注視那可能在帳篷中、或者席地而坐在帳外的男人。

然而當作沒看見,卻也不代表不存在。褚冥漾能清楚的感受到那火熱的目光總是在第一時間投注在自己身上,然後默默地跟在他身後,不近不遠,卻能夠讓他察覺的距離,像是個沉默的護衛。

直到他安全回到教中,冰炎才會停下跟蹤的行為。有時候褚冥漾會想,如果他們就這樣下去該有多好,他不必回頭張望,而冰炎追隨其後,默默地守候著,不插手,不反對,如果那時他們便是這樣的相處模式,之後的事情是不是也不會發生?

現在他能鴕鳥的選擇無視一切,任由冰炎追隨之後,只要心眼夠大當作他不存在,不回頭,不為他停駐,就這樣的僵持下去,但,之後呢?他逃避不了一輩子,冰炎也不可能甘心就這樣只在身後看著他的背影,他若能甘心,又如何誤入歧途將他們的所有可能扼殺了。

褚冥漾逃不了,冰炎也不會讓他有機會縮在殼中。

歷時十多天,他將那些神鬼谷託付的事情辦好,替神醫鬼醫回了他欠在其他人身上的恩情,間接地也還了他們兩對他們父子的救命之恩、收留之舉,可當這些都圓滿完成,他身後卻依然跟了個仍未解決的麻煩。

「……」冰炎抿著唇,深深的凝望停在結界前的的身影,與往日不同,他能預感,這之後的話語,會改變現有的僵持。

看著那與記憶中一樣一身玄色布料的男子,他眼中盡是掙扎。

一眼,一眼就夠了,回頭看他一眼!冰炎內心咆哮著,他的忍耐幾乎到了極限,這幾日跟進跟出,褚冥漾寧願轉開視線、閉上眼都不願看他一眼。他能甘心在背後默默注視他的一舉一動,甚至願意對方當他不存在只求守在他身旁,而這些讓步與隱忍不只是為了求得褚冥漾的原諒,他要的,怎麼可能僅僅如此。他能為過去的事情贖罪,就算會犧牲掉他辛苦建立的名聲,就算落了個勾結魔道的罪名,就算要他付出所有……冰炎要的不過是個機會罷了。一個能挽回褚冥漾的機會。

他能等,等褚冥漾願意原諒他,願意給予他機會為他的錯誤贖罪,但他真的受不了這種無望的等待了!

每一日都是折磨,每一日都在提醒是自己親手將他推開,讓褚冥漾不得不以死換得他想要的結果,每一日都活在懊悔中,他看著褚冥漾,而對方卻視他不存在。

他可以等,他願意等,可他等不了一輩子。

「……」深吸一口氣,褚冥漾閉了閉眼,微微側頭,那瞬間冰炎甚至以為褚冥漾願意轉過身來正眼看他了。

可那不過是意想,褚冥漾只是給了個側臉,眼神壓根兒沒落在冰炎身上,他悶聲道:「跟上。」又往前走了幾步,似乎覺察到身後之人沒有跟上來的意願,握了握拳,強迫自己多說些話。「我們聊聊……孩子,也想你了。」幾乎是從牙齒中迸出話語的,褚冥漾盡量想讓自己顯得無所謂些,可卻始終事與願違。

「嗯。」冰炎抬步跟上,有了前面之人帶領,進入果然不向他上次闖進來的時間長。

裏頭的一景一物幾乎沒有改變,就是陣法與日劇變,這一次進來跟上次帶著凰兒進來已經有所不同,很快地來到褚冥漾所有的小苑,冰炎眼神不禁放柔,看著那在地上嘰嘰喳喳說話玩耍的孩子。

當然了,以小凰兒的個性是不可能說太多話的,所以大都只有鳳兒唱著獨腳戲,凰兒偶爾才會給予長一點的句子,最多會嗯嗯啊啊地敷衍回應已經很捧場了。他養大的孩子他清楚,現在能看到他跟另一個孩子處得這麼好冰炎已經很欣慰了,至少凰兒沒有不屑與之來往或者擺出高貴冷豔的範兒,又或者對他產生敵意。

現在他終於得以看見被褚冥漾帶走撫養的孩子,眼神柔情似水,他已經錯過了孩子六年的成長,現在看到他如此的健康,冰炎很是感動,至少在這之前他都以為,自己再也沒有機會看他長大成人了。

隨著冰炎緩下的腳步,褚冥漾也隨之佇足,順著他看去的方向,看到兩隻小娃娃正感情融洽的坐在地上雞同鴨講的說話著,褚冥漾神情終於不再緊繃,嘴角掛起淺淺笑意。

鳳兒和凰兒經過這幾日的相處感情已非一開始的生疏,雖說血緣中的羈絆讓他們對對方的情感較為特殊,但總歸是第一次見面。

「弟弟,你玩過煙花嗎?」小鳳兒眼巴巴地問著自己一個人擺弄棋盤的凰兒,弟弟又不理他了QAQ……是不是因為他偷偷把弟弟的水晶糕吃掉被他發現了,不然弟弟怎麼又生他的氣了。

「唔。」小凰兒頭也不抬,大有指點江山的氣勢伸手,將黑卒移動一步。

「弟弟……」小鳳兒淚眼汪汪,他想自己做的壞事一定被發現了,不然弟弟為什麼連嗯,還有啊,有什麼的都不說了。

「……」慢悠悠的拾起紅車移動,小娃娃氣場異常的足夠,連個眼神也不給自己的胞兄,造成鳳兒幼小的內心碎成一地。

「弟弟,我錯了……」求原諒QAQ!

「嗯?」終於聽到想要的,小凰兒這才高貴冷豔裝逼十足地揚起小腦袋,想聽聽這個明明吃了他的水晶糕還推托給別人的雙胞胎兄弟想說甚麼。

「我不該……」小鳳兒正要洗心革面道歉認錯,卻不料對面終於肯看他一眼的弟弟接下來的舉動竟然不是大方接受他的道歉從兩兩人還是好兄弟,他是直接站起來跑走!那瞬間小鳳兒脆弱的內心再度碎成渣渣。

「娘!」小凰兒興奮的跑過去,絲毫不管背後陷入自我悔恨的胞兄。

「弟弟……」乾巴巴的轉身伸出爾康手,小鳳兒的成長過程都快讓無情的弟弟給扭曲了。

「娘〜」心滿意足地在彎下身將他摟進懷裡的褚冥漾身上蹭蹭,小凰兒再度展現他無情的一面,掙脫開來撲到冰炎身上。

雖然小凰兒對冰炎是各種嫌棄都說不盡,但不得不承認,這麼久沒見到他了凰兒還是會想的。「爹爹。」

「!」褚冥漾看著眼前情景心神一震,內心不免又升起一絲苦澀來。

這下真的得下定決心了啊……他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剝奪孩子擁有另一個父親疼愛的資格。這幾日相處下來,褚冥漾看著對他充滿孺慕與喜愛,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守在他身邊的小凰兒,所有的相處情形看在眼裡,有時褚冥漾都會想,既然這孩子離不開他,甚至可能超過冰炎,他是不是就能這樣將他帶走了?可現在在眼前上演的一幕,卻讓他打破了既有的認定。

是啊……六年的養育之恩,六年的親情,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割捨呢?

「爹爹,你為何不來看我?」小小的腦袋仰起,肥爪爪非常有氣勢的抓著他前襟進行逼問。「是不是又去跟那些醜八怪臭狐狸完兒了?」小凰兒咄咄逼人,把他丟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真是太不負責任了!就算、就算娘親也在這裡,就算這幾天都能跟娘親一起睡覺聊天玩遊戲很開心,都快忘了他家蠢爹了,但、但他把自己扔在這裡就是不對!

「你、你壞!」小孩乾巴巴的指控,他有好多好多話要跟爹爹說,說他不關心自己,說哥哥跟他好像都好笨,可是為了哥哥的自尊他很努力地不嘲諷他,也不對他翻白眼,雖然偶爾會忍不住翻了,但真的很少很少了。

「我、凰兒……」小凰兒都快急紅了眼,想說的事情無法完整說出,太多話了他不知道該從哪裡先說,平常要他開金口都有難度,現在這麼多話他卻無法完整的表達想說的,不由得再一次為自己的語言能力懊惱。

「乖,別急,慢慢說。」冰炎富有耐心的安慰,手掌在小凰兒小小的背脊上輕拍著,讓在一旁觀察的褚冥漾驚呆了。

「……」他一直以為小凰兒會有這種個性完全是被冰炎帶壞了,想不到他還會有這麼父慈子孝的一面,這世道果然變了。

「凰、凰兒有在娘親面前說你的好話。」跟在鳳兒身邊多了,小凰兒也不免被影響到,見到親爹的第一件事就是歌功頌德自己的豐功偉業,小臉掩不住的得意洋洋邀功著。

「嗯。很棒。」獎勵的摸摸那顆腦袋給予嘉獎,冰炎難得的沒有從那張小臉上看到任何的不耐與鄙視,而是淡淡的羞澀,骨碌碌的大眼睛還會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往褚冥漾跟他之間偷瞄。看著兒子出現這麼孩子性的一面,冰炎簡直快痛哭流涕了!

這邊正上演著父子情深,一邊的褚冥樣卻表情震驚了!

不只是冰炎這麼貼近人的一面,更是對凰兒口中有在他面前說好話這件事。褚冥漾表情非常的微妙,他不禁回想起這段時日來小孩在他跟前時不時說的話……

——『娘,爹爹很蠢,你別生他的氣好嗎。』

——『唉怎麼辦呢,哥哥跟爹爹一樣蠢,幸好凰兒像娘。』

——『爹爹每天身邊都會圍繞好多壞妖精,不過爹最愛的還是娘親,凰兒為了娘的地位把他們通通趕走了喔。』

——『凰兒很想娘,爹爹也是,當然絕對沒有凰兒的多。』

——『爹爹有時候很像大家說的變態,他會躲在娘以前的房間把娘的衣服每一件都仔細聞過。』

——『他還很喜歡到娘的房間打地鋪,本來他想睡床,可是怕娘的味道被他的蓋過去,所以就打地鋪了。』

——『還有喔……』

凰兒就這樣不餘遺力的賣隊友,褚冥漾都不禁懷疑這幾年冰炎是受到了多大刺激才把自己活生生逼成了個變態。

或許他真的要好好審時度勢,再這樣下去讓孩子跟在冰炎身邊真的不會長歪嗎?

最重要的是,凰兒居然認為這是好話,他根本看不出這裡面有那一句算是稱讚好嘛!

「爹爹。」小鳳兒略有些畏懼的跑道褚冥漾身後,他看到弟弟跑到那個跟他好像的人身邊,感覺弟弟對那個不認識的人比對他跟爹爹感情好,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可更多的是好奇。他之前就有看過那個人了,是在跟弟弟第一次見面的那天,跟他長得快一模一樣了,弟弟說,那是他們的爹。

可是他不懂啦,他已經有爹爹了,為什麼還有另一個爹爹呢?還有弟弟總說爹爹是娘,娘親不是應該像三八穎那種的女孩子嗎?難道,爹是女的?!小鳳兒深深的糾結了。

褚冥漾剛站起來圍觀他們父子間的對話,忽然覺得腿被什麼軟軟的東西給抱住了,腦袋一轉一低頭,就看到大兒子正睜大眼睛看向冰炎那兒。腦海裡不知怎麼的浮現四個字:血脈相連。他想,有些事情,不是想阻止,就能阻止;不是期望他不會發生,就不發生。

托起鳳兒,幾步上前,褚冥漾狠下心將他塞進冰炎懷裡,說:「他是你爹,另一個、爹。」

 

 

「褚。」關上門的瞬間,冰炎急切的由後將人擁住。臥室內還未來得及染起蠟燭顯得昏暗,只有些許的光輝透過窗紙照射進內裡,冰炎將臉埋進褚冥樣頸窩,久久沒有言語。

「……」他不說,褚冥漾也不會先開口,微微地低下頭,前髮蓋下遮掩住他無法控制的表情,卻掩不了背後的溫暖胸膛與過去六年日夜出現在夢中的熟悉味道。

如此平靜,幾乎令人錯覺是永恆。

做不到的恩斷義絕,斷不了的深刻羈絆,與天爭,與人鬥,終究逃不了情之一字的束縛。

奢望著將人揉進骨血,成為身體的一部份,再也不分離,冰炎雙臂越來越緊,滾燙的氣息在褚冥漾耳邊炸開。「我後悔了……」他語氣絕望悲涼,似乎在那一瞬間靈魂重回了當年,眼睜睜看著眼前上演著令他後悔莫及的一幕,卻無法阻止。「褚,我後悔了。」

褚冥漾曾放話,要他不要後悔今天所做的一切,可他卻被貪欲蒙蔽了雙眼,看不清,執意向前,如今,他後悔了,真後悔了。

「……」現在後悔又有什麼用呢?褚冥漾仰頭,看著挑高的房樑,即使將屋內擺滿蠟燭,依舊有地方光明無法照耀。他便是那最深處的黑,渴望光明卻又怕被灼傷,當以為終於將光明納入懷裡永遠的屬於自己,卻忘記了那足以將人毀滅殆盡的灼熱,被狠狠的燒傷。他將冰炎當成親人了,當成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即使是水裡來火裡去的兄弟們都沒有這般的重視,然而,冰給予他的卻是最沉痛的背叛!

他都要忍不住自嘲了,都已經知道了危險,難道他還會傻呼呼地重新將他抱進懷裡嗎?他不傻,更沒那麼賤。

「我無法原諒你。」

「……!」渾身不由自主的狠狠一震,冰炎頓覺內心苦澀極了,他強硬地扯起微笑,即使對方看不到,也想維持在他面前最美好的形象。「我……」

他想說無所謂,他會努力補償,他會為過去的錯誤贖罪,直到褚冥漾願意原諒他的那天,就算褚冥漾始終不會原諒他。

可是冰炎自己清楚,這些承諾,他恐怕不會真的做到。原諒這個詞太沉重,他能做好褚冥漾此生此事都不原諒他的準備,但是他依舊恐懼那樣的未來,如果真得不到原諒,哪怕重覆到撤,他都會不惜一切再度走上極端。

早在那些年,他就被褚冥漾逼瘋了,初見時,冰炎便中了名為褚冥漾的奇毒,淪落其中,無法自拔。清麗如水中白蓮嬌嫩欲滴,絕世若曼硃砂華艷麗淒絕,漫天彷漆黑夜空神秘誘人,冰炎記憶中得每一個褚冥漾,令他恨不得拋棄一切求得擁有,稚嫩,美艷,哀絕,肅殺,詭秘,脫塵……每一個面目的褚冥漾,每一個他刻骨銘心的今生摯愛。

放不了,忘不得,棄不去……執念過深,他愛褚冥漾愛得瘋魔!

雙脣哆哆嗦唆,褚冥漾強迫自己不去在意身後之人那絕望的語氣,咬了咬牙,繼續道:「我忘不了過去的事情,我不能對不起那些犧牲掉的弟兄……即使我能放下了,但是曾發生的事情,還是抹不掉的。」

「……」別說,別再說了!冰炎雙目通紅,多想狠狠的堵住那張嘴。

「六年前,我不打算給自己一條生路的……」說完,馬上感覺圈錮自己的雙臂更緊了些,褚冥漾聲音沙啞,娓娓道來:「我想,如果我死了,你就會收手了吧,那群偽君子想要的,也不過是讓我消失連帶著崩解調滅神教,如果可以,最好連血魔神功也能到手。」

「我原本想,如果你念著情分,看在尚在襁褓的鳳兒上收手,哪怕只有一息,只要能爭取點時間,鳳兒交與你撫養也罷,看在血脈上,你不會虧待他的。可是你沒有……」

「!」這幾個字就像重捶重重的砸在他身上,冰炎悔恨不已,卻改變不了他用褚冥漾的心去賭,賭他斷不得如此狠心,可他沒有算到,若是他因為情緒起伏過大,導致入魔真的將鳳兒給摔死了,他又該找誰恨呢?

「我託鵰兒將鳳兒送去天山,求天山的人收留,讓他別走上跟我一樣的道路,後陰錯陽差幸得鬼醫路過救起,與鳳兒住進神鬼谷中。」

「對不起,對不起……」冰炎不斷的重複這幾個字,語氣中的哽咽遮也遮不住,不知不覺,他靠在褚冥漾頸窩上的布料一點一滴的濡濕。

他根本無法想像啊,當時褚冥漾是抱著何等視死如歸的念頭在青峰山決一死戰,又是如何哀傷絕望的將孩子丟進谷底盼著九死一生的希望讓一隻禽鳥將孩子送上天山,甚至,甚至……

「原本……我想在谷中度過此生,就當……」

「不——」冰炎忽地失控咆哮,光想到褚冥漾恨他恨到寧願詐死,也不願見他,用一輩子活在親手逼死愛人的悔恨裡懲處他,冰炎都快瘋了!欺騙他也好,讓他編織著褚冥漾還活著的美夢也罷,只要給予他一點希望,十年,二十年,他都會找下去,直到他身消魂滅,他都能接受!可褚冥漾何其殘忍?寧願讓他失去所有的可能,寧願待在神鬼谷中,寧願讓這世上再也沒有褚冥漾這一個人,也不願見他,不願給他一點希望。

冰炎甚至都能猜想,如果這次沒有認出他來,褚冥漾是否會殘忍地拿著一樣他「生前」的事物來了斷他所有希望?答案不言而喻了,他會的,他如此的果決狠心,以往不會施在他身上的殘忍如今能了,他怎麼會放過任何的機會報復打擊他呢。

他不能讓褚冥漾這麼做,他無法再承受一次失去他的哀慟,如果這次他放手,是不是永遠都見不到他了?

不,不可以……

「我不許!褚……我不准!」他狠狠的將人用力的揉進懷裡,沙啞的語氣中帶著瘋狂的絕望,神智幾乎快被那未來的可能給逼得崩潰了。「別逼我,你不要逼我……我會瘋的,褚,我會瘋的!」

接受不了,根本無法面對那樣的可能,冰炎隱匿在紊亂髮絲後執著的瘋狂眼神,幾乎讓人望之卻步。

「你這樣,又和當年有何不同呢?」肩上的衣服,早已被不知名的水氣給蘊染成深色,透過幾層布料,灼傷了底下的肌膚。滾燙的晶瑩,從那驕傲的男人眼裡滑落,一滴一滴,滲進皮膚,在千瘡百孔的心烙下印痕。

褚冥漾想起當年,他也是這麼一般被逼入絕境的模樣,逼迫他從教派與他做出選擇。可那時的他根本做不出來啊,那正是發展的重要時刻,他走不開,也不能應允冰炎的強硬要求,但他卻疏忽了,幾乎都是冰炎在退讓,退到最後,他就像是頭被逼入絕境的猛獸,強硬的反撲,生死一搏的絕地下,冰炎不管不顧的想誘騙他喝下生子藥,被他產生懷疑正想拒絕,卻不想他便像頭瘋獸,強硬地給他灌下生子藥,踐踏他所有尊嚴,將一切的驕傲都踩在腳下的逼迫他與之共舞,抵死交纏。

「別離開了,我求你,我求你……!」一感受到被他禁錮在懷中的身子舉起手臂,想要扯開他的手,冰炎不管不顧的將人轉了個圈橫抱起,扔到床上,在褚冥漾還暈呼呼的沒回過神來時,從腋下穿過手臂,再度抱進懷裡。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褚冥漾愣了下,隨後不禁失笑,可下一秒又是一陣淒涼。冰炎的舉動可以說是稚氣,褚冥漾以前根本不敢想對方會有這一面,可之後的種種,他無意中發現了冰炎不為人知的一面,並非冰炎故意隱藏,或是瞞得太深連褚冥漾都沒有察覺,而是,這一切,都是他逼得。

是他讓那個目中無人驕傲自滿的男人變成今日這般模樣,是他將那個可睥睨天下站在頂端的人逼得毫無退路,他曾做過的行為如今看來早已經超越了身為男人的佔有欲,成了畸形的渴望,成就了這麼一個複雜的性格。機關算盡想要奪取他目光,讓褚冥漾僅屬於他一人。

冰炎成了今日這樣,褚冥漾有錯嗎?他能大聲地說沒有,可實際上早難責其咎,冰炎是入了死胡同造成一切,他有錯,可將他逼成這般,破釜沉舟也要達成目的的人,並非無辜。

「我不會離開。」拍拍冰炎的背脊安撫著,褚冥漾赫然清明了。第一次,不是沉浸在被冰炎背叛的哀傷中,而是剖析了一切,追本溯源。撥雲見日,只消一瞬,而這一瞬,卻讓褚冥漾歷經了六年。

六年來,或者說從得知冰炎在背後暗算滅神教的開始,褚冥漾便將自己給擺在了受害者的地位,認為一切都是冰炎的過錯,若不是他貪得多,會有今日這般地步嗎?可現在,他仔細的去回憶當年,似乎種種跡象便諭示之後的一切,那些被忽略掉的蛛絲馬跡,只要稍微的去回想,抽絲剝繭便能發現,很早以前,那場背叛就被埋下了種子。在他覺得冰炎行為怪異的時候,其實他在這之前早就被逼得無路可退了。他不只一次的情緒失控,做出平常不會做的事情,對他依賴,恨不得時時刻刻守在他身邊,在那時他竟天真的以為對方走火入魔了!冰炎會不安情有可原,聚少離多下連冰炎自己都懷疑,甚至不顧情面的問出口,是不是為了利用他才和他在一起?他當時是心寒,他褚冥漾是多麼傲的一個人?從小便身居高位,穩坐魔教少主之名,如非愛他,怎麼可能願意雌伏於男人身下呢?可冰炎的懷疑,卻讓他的退讓變得有目的性,多傷人。那時他只專注於對方的無理取鬧,卻沒注意,當時的冰炎早已鄰近邊緣,受不得刺激,之後,就重複著傷害與被傷害。冰炎是被他逼瘋的,若即若離,他飄忽不定的心讓他心生不安,鑽牛角尖到最後終於瘋魔;可冰炎設了局,讓他產下孩子,甚至想讓滅神教從此消失。

誰是誰非終有果。

他們的確都有錯,可傷害難以彌補。

感覺到依慰的身體有了一絲放鬆,褚冥漾又道:「為了孩子。」在說完後可輕易地發現靠著的人呼吸起伏增大了不少,褚冥漾緩緩地張開手,在冰炎身體的一瞬間僵硬中,抱住了對方。「我們聊開吧,不要吵架了,把以前藏在心裡的,都說出來,好不好?」說到最後,他甚至有些哽咽,如果那時他們能靜下心來談談,是不是能挽回一些?

等了好一段時間,他才聽見,冰炎顫抖著聲音說:「好。」

 

 

「就這樣抱著,你說。」察覺到懷裡人有想要掙脫的舉動,冰炎慌張地用力抱緊,不讓對方將他推開。

……罷了!

「我恨你。」沒有去刻意關切這種開頭對冰炎造成的衝擊,褚冥漾放任自己沉浸在當年的回憶中。「我知道我虧欠你良多,你曾問我,是不是因為你為我做的那麼多事,讓我不得不與你在一起,去償還。我說不是,你不信,或者你現在還是不相信,但是亞,我不會因為你對我有恩,而心甘情願雌伏於你身下。我有我的驕傲,我也不會不擇手段到那種地步,但你卻因此懷疑我……」

「……」冰炎張了張嘴,他想說對不起,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到如今,他還是懷疑褚冥漾對他有情的事實。

「我想用時間證明一切,可你沒給我機會,還讓我在你和教派中選擇,最後甚至逼我懷了孩子!

「我知道你心有不安,才出此下策,可你卻讓我蒙受這種恥辱!我當時恨你恨到想一刀了結你你知道嗎?!」說到這裡他仍然忍不住的失控了,當一個男人發現自己懷了孩子,這是多麼恐怖的事情?

「我……!」

「閉嘴!」他低喝,閉了閉眼讓心中的憤懣沉澱,才繼續說道:「你不會明白,那段時間我有多痛苦,你以為陪在我身邊可以降低情緒以免激動傷到孩子,確實,我沒有那麼厭惡他的存在了,可是當你不在的時候,我卻得獨自面對!

「我不只一次的想滑掉孩子,可惜都沒有成功。」褚冥漾忽地抬頭,朝冰炎扯開一個淒婉的笑容。「你知道你明明將婦科聖手抓來了,我卻身體還是這麼虛弱的原因嗎?不是他沒用,也不是他比不上江湖中被賦予神醫稱號的大夫,而是我下的手。」淚水浸濕了眼眶,最終敵不過內心的愧對與委屈,落了下來,嘴裡卻仍倔強地說著,「可惜,這樣都殺不了他。」

「別說了。」冰炎強硬地將那張哭得慘然的臉按進懷裡,低聲的道歉認錯。「別說了……是我,是我錯了。」

「對,是你錯了,但你只是想留下我,不是嗎?」

「我、……」是啊,他只是想留下他,可是,卻用了如此極端的方法。

「生下他們的時候,我刻意讓你誤以為,我不喜孩子,那樣,我才能讓你做選擇,要孩子平安無事,或者親眼看我將他扔下去。」褚冥漾閉上眼,如今想來,他得有多殘忍的心,才會將自己的孩子扔下山崖?「到時你會以為,我真的殺了他,我才能讓鳳兒安心的在天山長大,後來,便是你知道的,我進到神鬼谷養傷,然後出谷替他們辦事。

「事實上,我本不想帶鳳兒出谷,免得多生事端,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想讓他認你,他只要有我一個爹便夠了……若是發現你還在找我,我會託人給你送一件東西,了斷……」

「夠了!別說……」趕緊的摀住褚冥漾的嘴,冰炎渾身顫抖著,不斷的低喃:「不要說,別說出來,不然……」不然,我會瘋的……

「……」眼神歛下,褚冥漾恍惚間竟覺得,這男人是如此的脆弱?只要他一句話,便可能崩潰。錯覺嗎?不,這六年,大概已經快到他的極限了,如果再找不到他,或許他還能撐過凰兒成年,最後便會心如死灰,不顧一切地隨了他而去。

昏暗的房中,沒有旖旎,沒有曖昧,兩個影子互相依偎,彷若交頸鴛鴦,此生永不分離。

如此溫情,似乎維持了許久,又或者不過幾息,褚冥漾便催促道:「……換你了。」

 

 

「我……」他該說甚麼?一時走入死胡同,鑽牛角尖,導致做錯了事情?

呵……都是藉口罷了。

「我不奢望你原諒,我想這麼說,可是這話太虛偽了……你可以不信,但我還是得說。在第一次見面時,我就認定你了,直到你在武林初顯鋒頭,我才知道,你是褚項跟白陵慈的獨子,滅神教最尊貴的少主。十幾年前,我忽聞江湖號召要滅掉滅神教,逼迫當時的魔教教主滕烽交出血魔神功,本想去通知你,可那時你連我是誰都不曉得,更不會相信,而我也被我大伯給保護起來,免得滅神教被逼急了反撲。

「在好不容易逃出去時,才發現為時已晚,幸好我偷聽到他們談論,指出幾個你們可能出現的地方,所以,我方能及時的趕上救下你,那之後,我接掌山莊,將你藏起來。那幾年中,你養傷,我也沒有落下我心中的渴望,在你最為無助的時候,幫助你、陪同你,不僅僅是我大伯對前教主的虧欠,更有我的一分私心在。在這段期間內,如果你對我產生情愫,這是最好的,如果沒有,我也會想盡辦法讓你我產生年以切割的羈絆。

「你在滄雲寺說,你要報復那些血洗滅神教的人,我雖有規勸你,但還是讓你去了,明明早已知道你只要做了,就不可能再回頭,我還是昧著心沒有阻止,只要你能高興。

「你說要重整滅神教,我幫你將失散的人給找回來,重新選址,幫助你們重建迷蹤陣,我做得這麼多不是為了勾結魔道達成私心,更不是因為上一輩的虧欠,我要的只是你的快樂,只要你高興就好,要我做再多喪盡天良的事情都無所謂。

「可是後來,我發現我後悔了,我做錯了,你所有的目光與安排都是為了教派,你的心裡幾乎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我甚至懷疑,你會答應我,願意同我違背道德倫常,只是為了你心中的目標……你猜得沒錯,我到現在還是這麼懷疑。」冰炎慘笑,他怎麼能不懷疑呢?他壓根兒感受不到褚冥漾對他的感情,最多在與他纏綿時能有一點,可其他時候呢?沒有,完全沒有啊。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討論的都是公事,都是關於滅神教,都是褚冥漾希望他怎麼幫他。

利用?被褚冥漾利用他甘之如飴,只要能達成他想要的願望就夠了,可是褚冥漾卻殘忍的不給啊,總在他看見希望的曙光下一秒,殘忍的熄滅。

「我想要你心中有我的位置,那怕只有一點,所以我不擇手段的讓你懷上我的孩子……或許你會懷疑,那生子藥哪來的?其實,我不是求來的,那是從你們滅神教搜刮出來的,最開始,還是我大伯給了滕教主,可惜大伯他究極一生,依然沒能達成所願,抱鬱而終……冤冤相報,這藥,最後還是被我用了,用在下一任教主身上,呵……」冰炎目光游離,似乎為這樣的結果嗤笑著。

「冰炎!」褚冥漾忽地喝斥,他感覺到冰炎情況的不對,從過去的懷疑到如今的確認,他不得不承認,冰炎真的因為他,魔愣了。

「……」閉了閉眼,將心中的鬱氣壓下,他繼續道:「你懷著孩子的時候,還是心心念念著你的教派,我以為就算有了孩子也留不住你,剛好,那些人又重整旗鼓來找我,邀我共同對抗,完成當年武林盟盟主的心願,將滅神教餘孽絞殺乾淨。我便想,就這樣順勢推舟,如果滅神教沒了,你也會將目光專注於我……褚,我不是故意算計你,讓你有孩子,但我也有私心,刻意將日期訂在你的預產時間。」卻哪知,竟然害得孩子提前落地。

「你說與我恩斷義絕,要我別後悔,我卻固執地以為,只要成功了,你就會回來我身邊,就算你因此恨我,之後也……」也會因為孩子原諒。可惜事與願違,褚冥漾依舊恨他,甚至他根本沒有達成所願,反到差點害死了他。「褚,我後悔了……看到你扔鳳兒下去,還跳下山崖尋死也不願讓我得償所願,我知道我錯了……我在山谷下找了久,他們要我放棄別找了,可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卻連你跟孩子都找不著!」他像隻失去伴侶的野獸嘶吼,狠狠地將褚冥漾按在懷裡,身體顫抖著,害怕又一次的失去。

「別離開了好不好?我會瘋掉的……如果不是凰兒,我寧願從你跳下去的地方自盡,到黃泉去找你!」

「……!」窒息的懷抱沒有讓褚冥漾不適,他楞楞的被迫仰起臉,眼淚「唰——」的滾下。

 

『那些老不死的還是很強,明明都被義父給打殘了還非要占著位置。』褚冥漾擦拭著手中黑劍,眼中凶光一閃而過。

『你這一趟前途未卜,還是非要這麼做嗎?』冰炎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挺直的背脊就像一把未出鞘的寶劍,傲然若梅。

『呵……血海深仇,不可不報!』當年巍峨的總教從上到下濺滿了鮮血,所有位高權重的人皆逃不過身首分離的下場,教主更是活活的被人千刀萬剮的凌虐。千餘刀下,仍然逼不出血魔神功的下落。

『我不阻你,只要你不後悔。你且當心,他們雖功力倒退,合攻你仍綽綽有餘。』

『畏首畏尾何成大事,我要他們追悔莫及!』

『……』冰炎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也不打算阻止,只要褚冥漾想做的,他都會支持。

將護心甲穿上,暗器上上下下都塗上毒藥,褚冥漾站起身,朝著憂心忡忡的男人展開一抹燦爛如陽的微笑,說:『我若回不來了,你也別找我。』

人各有命,命有不同,他日若殞,無須怨懟。畢竟……

此仇,不共戴天!

『噓。』冰炎上前,拇指輕輕的摩擦那兩片粉嫩嘴唇,在褚冥漾疑惑的目光下輕啄了下,認真道:『上窮碧落下黃泉。』將手中的面具蓋上那張震驚的小臉,冰炎捧起那張只能看到眼睛的臉要求,『答應我,活著回來。』

『……好。』

 

 

說開了,之後呢?

褚冥漾茫然了,解釋過,坦白過,將一切攤開在陽光下,可傷疤還在啊。

心眼再大,也不可能當過什麼都沒有發生。他想逃避,想視而不見,卻又貪戀這份溫暖,心中更是對冰炎有絲愧疚。

凡事有因必有果,他的作為是因,導致了差點覆滅的果;冰炎為他瘋魔是因,成就了他的離開是果。

這場你進我退,步步緊逼、費盡心思也要達成目的,你我針鋒相對的局,從來沒有輸贏。

黑子與白子交織,場上廝殺激烈無聲中溢出血腥,布滿整個棋局,綜觀全場,竟再無一點插手之地。

交錯的對弈,終歸以和局收場。

—我從來不費一兵一卒取得勝利,然,這場局我捨了千軍萬馬終無能得勝。

—我不奢望能重做選擇,起手無悔,落子定局,不求勝,只求不敗。

和局,你我之間未有輸贏,不求和平,只求不悔。

 

 

「弟弟,你怎麼了?」鳳兒歪歪腦袋,看著一臉空茫的弟弟蜷縮在角落陰影中的小凰兒,不明白剛剛明明還跟他拌嘴到底是爹爹還是娘的弟弟怎麼了。

「……」小娃娃茫然地抬起頭,眨巴眼睛兩下,似乎在辨認眼前的人是誰。

「弟弟!」鳳兒急沖沖的跑了過去,焦急道:「弟弟怎麼哭了?誰欺負你我幫你揍他!」

「……娘不要我。」答非所問的,小凰兒淚水滴滴答答直落下。「娘不要我們,他說他要把我們流掉。」

「誰說的!」小鳳兒一聽怒了,爹怎麼可能不要他們呢!「我去扒了他的皮看還敢不敢亂說!弟弟快跟我說,是誰在嚼舌根的!」

「是娘……」心中的委屈不斷被放大,小凰兒抽抽噎噎,從懷裡掏出他自製的竊聽道具。「是娘說的!凰兒聽見他討厭我們,從在肚子裡的時候就想把我們流掉嗚嗚嗚……」

「怎、怎麼可能呀,弟弟你……」小鳳兒可慌了,他爹怎麼會說這種話呢,可是、可是弟弟又不會跟他說謊的。

「就是!」激動地站起身來抹掉眼淚,小凰兒倔強的瞪著眼前慌張不安的胞兄,金豆豆大顆大顆的滾下。「我聽見了!娘、娘不要我、討厭、討厭凰兒……嗚……娘、不讓他討厭……凰兒不要讓娘討厭嗚嗚嗚……」斷斷續續地說完,小凰兒頭也不回的跑掉。他不要娘討厭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見到娘了,可是,不想娘討厭,所以、所以……

「弟弟!弟弟!」小鳳兒擔心的追上去,可追到一半卻發現弟弟不見了!他不知道教內的布置,更不曉得自己待的這地方有陣法這種東西,以往都是有來帶著他,不然就是他已經來來去去走習慣了,雖不曉得其他人為什麼要這麼奇怪的走路但還是知道要跟著。可這次,他走過來的地方是自家弟弟帶著他來的,雖然他很好奇弟弟莫名其妙拿著個奇怪的東西蹲在牆角神神秘秘的,最後還一個人躲在一邊哭,然這些怪異之處都比不上他擔心自家弟弟一個人跑掉後對他的擔憂。

等到有人來把他找回去,另一邊卻怎麼也找不著凰兒,又聽鳳兒說弟弟一個人跑出去後,眾人終於慌了!

「鳳兒!凰兒為何一個人哭著跑走?!」褚冥漾心都要碎了,剛才在院子裡那會兒還不是好好的?

搔搔腦袋鳳兒有些疑惑地說:「弟弟、弟弟說他聽見你不要我們,要把我們流掉……好奇怪呀,爹爹怎麼會不要我們呢?爹爹最愛我們了對吧。」

「……」雙腿一軟,褚冥漾頓覺渾身無力,失神的的呢喃著:「怎麼會,他怎麼會知道,明明……」

「褚!」冰炎趕緊扶助懷裡的人,凌厲的眼神看像將鳳兒帶回來的人。「你在哪裡找到鳳兒的?」

「在……」

「快帶路。」不等他回答,冰炎摟住褚冥漾的肩膀,一把抱起鳳兒頷首示意。

地點不遠,冰炎要鳳兒指出他弟弟在那兒搗股他口中說的奇怪東西,一查看之下,「果真如此。」

聽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褚冥漾回過神來,焦急地抓起冰炎的前襟追問:「你知道些什麼?難道是凰兒在哪裡?」

冰炎無奈的嘆口氣,拉開褚冥漾的手將他憂心稚子安危而蒼白的臉按進懷裡。「我知道他為何如此了。」略為強硬地將有些掙扎著想探出頭的腦袋再度塞進懷裡。「別鬧,聽我說。」

「……」掙扎緩緩的停止,褚冥漾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跩住冰炎的衣角。「你說,我聽。」

「凰兒早慧,他的陣法造詣甚至在我之上,他第一次進來,就能摸清這兒的陣法,不僅如此,在機關之中他也頗有心得,他本來待的角落,剛巧是你房間牆的另一面,所以他能聽見我們說什麼不無可能。」

「那、」

「你別擔心,先叫人下去找,他一個孩子,跑不遠的,更何況我有讓人在教外守著,他一出去便會有人跟上。」

說是這樣說,冰炎臉上的憂心也沒有減少。等到過幾天之後仍然沒有一點消息傳來時,褚冥漾簡直要發瘋了!

「孩子呢?!我的孩子在哪?你說會找到的!」惡狠狠地抓著冰炎前襟扭轉,褚冥漾眼眶泛紅,睚眥欲裂。這麼多天了,不僅僅是滅神教的人出去找,連冰劍山莊的人都出動去找他們的少莊主了,卻仍一個人影都沒有。

「褚,你冷靜點!你現在亂了腳跟豈不是讓……」

「冷靜個屁!」他怎麼可能冷靜?孩子多小,才六歲!就算給他安排了再多的影衛也無法保證他的安全啊,沒看到那五個人都被打傷了讓孩子被帶走嗎?!

「報!」

「幹嘛?!」褚冥漾臉色猙獰的扭頭,一副要將人生吞活剝,要有一句廢話就讓你下去見閻王的兇殘模樣。

來人冷汗涔涔的報告,結結巴巴就怕說錯一句話。「外、外頭冰劍山莊的人前來要見他們莊主,說有要事。」

一聽跟自家兒子無關,褚冥漾特別冷酷的瞥了還在被自己威脅的男人一眼,無情地吐出一字:「滾!」跟兒子無關就少屁話。

一滴冷汗滴了下來,真正重要的還沒說到,頂著面前殺人目光,他繼續道:「聽聽聽、聽說跟少莊主有關……屬下告退!」說完馬上飛野似的逃跑,好像身後有怪物在追他。

「都是你!」沒有了撒氣的對象,褚冥漾狠狠地往冰炎肚子上揍了一拳,沒有運用內力,但勁道還是不小,夠讓他疼上半天了。

「……」下意識摀住傷處,冰炎表情無奈又有些扭曲的嘆氣,看著趾高氣昂衝向外面的人兒,那句從遠處傳來的活該似乎還在耳邊縈繞著。

 

來到了外頭,果不其然看到一臉為難的教主跟咄咄逼人的愛人,冰炎無視下屬看見他宛如救星出現時的星星眼,頂著褚冥漾威脅目光說:「給他吧。」

「可……」冰劍山莊莊人有些猶豫,然在自家主人的命令下還是將書信交與了他,並默默在心中替主子默哀一把。

「拿來。」扔了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給冰炎,過不了多久,在莊人的默數中,果然看到一秒撕開書信,衝過去對莊主拳打腳踢的前教主。

身為莊裡的老人,有些私下的事情還是很清楚的。

「冰炎你個渾蛋!你他媽的害我兒子被牽扯進去,凰兒要少了一根頭髮,我讓你下半輩子當太監!」褚冥漾抓狂的吼著,早沒了心思想其他的事情,糾結太多他兒子會更危險。

「……」面癱著一張臉讓褚冥漾打到氣消,冰炎這才有機會看一眼被撕成兩半還有腳印在上頭的書信,這看了開頭臉就黑了。

不僅僅是受了冤枉氣,更是對這麼多年了那些人還沒放棄感到厭煩。

褚冥漾更在一邊翹著二郎腿冷笑著:「嘖,正道?我呸!」

 

 

「唷?來了,冰炎我勸你最好別動什麼歪腦筋,否則你的傻兒子可就不保了!」

一行十幾個統一身穿黑衣蒙面的人呈現一個半圓圈,牢牢的把正中央的兩個人圍著。其中一個人手上提了根麻繩,小凰兒正被人從腰間綁著,提溜在手上晃動。

冰炎瞇了瞇眼,似乎想確定那小小的人兒是否平兒無事,這期間那小娃娃卻一動不動,昏過去似了。「你把孩子怎麼了?」

「還活著。」

眼神一暗,冰炎用陰森森的口氣威脅。「他若少一根寒毛,我讓你生不如死。」

「哼!到了現在還是這麼囂張,看清楚!」一把抓起小凰兒的軟毛,將他整個身子直立起來,提著他的男人拍了拍小凰兒肥嫩嫩的臉頰,那稚嫩的皮膚一下就被拍紅了。「瞧兒,還有氣呢!」

「滴……」憔悴的小臉緩緩抬起,小凰兒睜開眼睛努力的聚焦,想從眼前模糊的視線中找到他爹那一頭顯眼的白毛。可是無論如何用力地瞇著眼,卻還是看不清,反綁著被吊起的身子被勒的好疼,乾癟唇裂的小嘴一抿,金痘痘又掉了。

「……」拳頭一握,冰炎臉色陰沉,青筋直蹦。「你想要什麼?」

「我讓你帶來的東西呢?」黑衣人反問。

冰炎一愣,想到那張紙上的東西,當機立斷的回答,「沒有。」

「誰信呢?」冷嗤一聲,他嘲諷道:「誰不曉得當年攻入滅神教第一人是冰劍山莊老莊主,如果他拿到祕笈,肯定交與你,就算沒有,六年前在崖下搜查那麼多天,許多人無功而返,反道你搜到了個什麼破布,還珍之若寶,說沒問題都不信!」

「我確實沒有得到。」冰炎皺著眉頭,這些人貪心不足,心心念念就想從他這兒打聽到祕笈在不在他身上,這麼多年過去還不放棄,現在直接撕破臉了就算他沒有也要教他生出一本來。

「我不管你有沒有,今日你交不出血魔神功祕笈,我讓你兒子遭殃!」捏起身堂人手中的娃娃,為首的男子揚起殘酷冷笑。「一個時辰折斷一根四肢,我到要看看你兒子能給我折多少次。」

「你敢?!」

「怎麼不敢?」語罷當著冰炎的面,先是解開那將小凰兒捆住的繩子,在冰炎死死盯著底下一圈圈紅痕面色猙獰時,微笑著,擰斷小凰兒小小的手臂。

「爹——呀——!」稚嫩尖細的淒厲慘叫迴盪在空蕩蕩的平野,小凰兒除卻前幾天有給他一些吃食,從昨日到今天就只有進了幾滴水,渾身幾乎沒有力氣掙扎,發出最後一聲嗚咽後便暈了過去。小小的臉蛋煞白,好像隨時會斷了氣。

「凰兒!」冰炎失控的向衝上去,可理智阻止了他,眼睜睜看著橫在小娃娃脖子上的刀刃因為他的舉動壓出一道血痕,他一再地告訴自己要隱忍,褚冥漾一定能在時間內趕到。

「你在靠近一步,我可不保證小娃娃能……」

「咻!」

「誰?!」躲閃過由後射出的銀針,為首的人往後一瞅,瞪大著眼不明白在這短短時間內如何從崖下爬上來。

人影跳躍至半空中,手上的銀針通通往他身上的致命處攻擊。「你是誰!」

「上!」不給對方反應的機會,冰炎一揮手,後方頓時竄出兩派人馬對他進行攻擊。

「該死!」來不及反應,身邊抱著被扔進懷裡的小娃娃的人已經被擊殺,小孩重新回到對方手上。「你敢壞我好事?我背後可……」

「本座管你背後是誰?」褚冥漾聞言冷笑,臉上的銀色面具閃耀著詭譎光芒,血紅色的花紋彷彿方才染上鮮血,襯著他舉起的噬魔劍,給人不祥的感覺。「哼!不是想要血魔神功?我這就給你送來!」

「冥、冥魔!」

「呵——還知道我?」兇猛的朝對方劈去,褚冥漾在對方退後幾步不得不拿出武器抵擋後,急遽往後退,將昏迷的小娃娃慎重的交到跟來的水教主手中。

「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還活著?!」見對方承認身分,男子瞬間大驚失色,一股不安油然而生。此時此刻,他壓根兒沒心思去理會還在跟對方糾纏的己方人馬,揪準時機就想撤退。

「想跑?沒門兒!」手一甩,將匕首插在對方前面幾步阻止他的離去,詭譎面具下的面容猙獰可怖,血色紅光幾乎充盈整個瞳孔。「不是想見是血魔神功?我成全你們,今天一個也別想逃!」

「滅神教聽令!把暗處的人都給我拎出來!」褚冥漾冷冷地下令,抬起腿逐一將被他踩在地上的男人四肢一一踩斷。

「得令!」

他們所處的地方很快地被清空了出來,所有穿著黑衣的都被捆了,在褚冥漾的命令下一個個被折斷四肢,統一腰際上榜根繩子吊在樹上。

「哪,一次不夠還來第二次、第三次?我的血魔神功還真是香餑餑的,讓你們跟蒼蠅看到屎一樣一個個奮不顧身往前衝,嗯?」輕蔑的拍了拍第一個被拎過來的青年,那一身藍色的衣袍,很容易就能辨認出屬於誰。

下一秒在對方仇恨的眼神下,褚冥漾一巴掌打歪了他的臉,順手捏碎了他的下顎,免得他不知死活,被點了穴還想辱罵。

「放心好了,你們一個個也逃不掉。」敢動我兒子,「本座要你們……血債血償!」

「……」冰炎在一邊默默地當個背景板,除卻褚冥漾吩咐他的,其他一點怨言也沒有,充實的扮演任勞任怨的「賢內助」。

「凰兒情況如何?」處理完手邊的事,褚冥漾似乎這才從癲狂的狀態中回過神,扭過頭問冰炎。

「骨頭有些碎了。」冰炎擰著眉頭,深色的紅眸暗沉流動。

「我不會放過他們!」不祥的血色再度盈滿墨瞳,褚冥漾幾乎要忍不住的運轉起好不容易沉睡在身體深處的功法,五指成爪,插入參與這件事的人胸口,讓他們一個個為此付出代價!

「褚,冷靜,冷靜下來,別讓魔性給支配了。」眼看著愛人五指不斷的伸平又成爪勾起,冰炎忍不住的擔憂起來,這麼多年沒有運功,他害怕這人壓不下血魔神功伴隨而來的瘋狂。

「……」閉上雙眼,努力的壓下心中憤恨,瞳孔在黑與紅之間不斷轉換,褚冥漾雙手成拳,硬是壓下嗜血的慾望。

他不會再變成那種六親不認的怪物,更不會被他給支配,變成無心無情的魔頭。

他還有孩子,兩個愛他的孩子,還有一個愛他不顧一切的人,他的家人、他的家還佇立著,更還有,神鬼谷中,有人等他們回去。

所以,即使封印了血魔神功,他的力量不如以前,他也不會再被功名蒙蔽,捨棄掉一切,最終一無所有。

這時,聽到了冰炎的聲音,急忙轉過去看,發現竟人是冰炎,所有人就像看見了希望的曙光,奮力的掙扎起來。

「啊……啊呃……唔唔!」合不攏的下巴不斷滴出口水,藍衣青年神情激動地瞪著視線內的冰炎,求助目光不停地散發,幾乎忘了整件事情他們也有參與進去。

「嘖,髒死了。」褚冥漾嫌惡的瞥了眼,這才注意到那過於熾熱的目光朝向了誰,於是更不屑的嘲諷:「真是不要臉。」

「唔唔唔!呃……唔嗚!啊……!」青年死命地搖頭,無法言語的嘴因為急切的想表達,流出了更多口涎。

「……」厭惡的情緒一閃而過,冰炎秉持著多說多錯的原則,為了避免又踩中褚冥漾的尾巴,一閃身就離開的他們的視野處。

「呵呵,激動甚麼,該不會又想用甚麼大義凜然的鬼話讓人救你們了?真噁心哪……傷了人家兒子還妄想要他來救你?是什麼原因讓你這麼自信他會救你?」

「唔唔!……唔!」聽見褚冥漾的嘲諷青年更激動了,仇恨的目光集中在一身黑衣的褚冥樣身上,那眼神惡狠狠地像條瘋狗,如果沒有被綁住,控怕就衝過去咬他了。

「你們這些自稱正道的偽君子一個比一個噁心,人前曉以大義,背後放冷箭捅刀子,偷雞摸狗哪樣玩不轉?沒伸援手說勾結魔道,幫了是應該的必須不求回報,我呸!嘖嘖嘖,那什麼眼神,不只說給你們聽,華山的老頭,你當本座是瞎了還聾了?還不滾出來!」涼薄的眼神瞥向一處隱密的山林中,褚冥漾勾起冷然笑容,在眾多不解的眼神裡,雙手攀上冰炎將身體掛在他身上,溫熱的氣息撒在他耳邊,邪惡地低語:「哪,我們的關係若曝光了,那些自許正道的人會如何看你,嗯?」

冰炎淡定的環著眼前的柔韌腰肢,扶著褚冥漾的後腦勺,稍稍的將面具挪開,雙唇二話不說的印上。

繾綣的溫度令人懷念,熟悉的味道讓他差點感動的落淚,冰炎無視了身邊的詭異沉默與震驚眼神,拇指眷戀的摩擦那兩片唇,才依依不捨地將面具歸位。「無所謂,我只要你。」他無法再忍受一次褚冥漾的離去了。

「哦?這可是大罪呢,勾結魔道,為虎作倀,不知廉恥……怎麼難聽怎麼來。」

「呵……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安好,就算冠上背信道義之流的罵聲都無所謂。曾經他因為怕名聲受累,不計代價的傷害了褚冥漾,如今為了他,冰炎甘願背上惡名。

「小子狂妄!」似乎終於看不下去兩人敗壞道德了,遠遠再一邊觀望的白衣老人縱身飛來,狠狠的一拐杖就往褚冥漾心窩刺去。

「哼!」根本用不著褚冥漾出手,冰炎一把就將人摟進懷裡,抽刀阻擋。

「你……!」根本沒有料到冰炎會橫出一手,又或是早已下意識地認為剛才親眼所見不過是虛與委蛇,不得當真,老人竟是以為冰炎會與他聯手,拿下魔頭。

看見那張菊花臉被震驚得更醜了,褚冥漾還不忘繼續搧風點火。「你甚麼?嘖嘖,好醜的臉,以前就很醜了,現在這表情還更醜,你怎麼還活得下去?我要你這模樣早就跳崖自盡了,哪還有臉活在世上。」

「……」菊花臉被氣得通紅,指著褚冥漾的手指顫顫咧咧。

「喔,還有你那長得跟圓仔花沒兩樣的孫女兒,還沒嫁出去呀?死死纏著人家莊主,不好好去重新投胎找個像點兒人樣的,偏偏整天倒追,唉!」裝模作的的搖頭嘆氣,褚冥漾小心眼的報復著以前就跟他搶男人的女人,據凰兒說,這女人居然還沒放棄,更不止一次的欺負他,逼他去跟他爹說好話讓他進門。

「真是敗壞門風,道德論喪呀。」

「你給老夫閉嘴!」終於受不了被褚冥漾如此詆毀,老人狠狠地吐出一口濁氣,凌厲的眼神望向冰炎。

「呿!」不屑的一扭頭,褚冥漾輕蔑的從鼻子哼聲,斜眼睨著眼前在江湖中也是德高望重的老人家。

「你這血口噴人的魔頭,下流無恥,竟將自己的醜事栽在別人頭上!」簡直快噴出火的雙眼死死瞪著褚冥漾,再瞥見一邊境人將人護得更緊的冰炎後,一口鬱氣更是梗在心裡,怒其不爭的指著冰炎。「你、你個豎子!竟自甘墮落同魔頭混為一塊,你難道忘了前任莊主是被何人所害嗎?!」

「……」冰炎抬起眼,淡漠的朝那看了一眼,便轉回視線,繼續關注褚冥漾。

反倒是褚冥漾聽見這問題不客氣的嗤笑,投去一個眼神要照看著凰兒的水教主一行人別輕舉妄動,不疾不徐的開口:「誰?莫不是你們這群老不死的窩裡鬥。」

「給老夫住口,老夫可沒與你這……」

「住你妹!」豪不客氣的頂撞回去,褚冥樣推開冰炎隨手將吊在樹上的其中一個人扯了下來,擰在手裡。「本座之前斷了你們幾個苗子,好歹也給你們留了條活路,今個兒居然還趕往刀口撞,真要逼我屠盡了才肯罷休嗎?」

被人給往傷口戳了一刀,老人再也維持不住氣度,五官猙獰鐵青,指著褚冥漾破口大罵:「你敢公然對武林挑戰,當年血洗那麼多門派,當真以為武林會善罷甘休!」

「嘖,你們又能奈我何?一群喪家之犬外加弱雞,本座兩根手指就能捏死你們。」拇指與食指還刻意做出輾壓的動作,褚冥漾冷笑了聲,看著對方那恨不得殺之後快的表情心情更加愉悅了。

本持著一不做二不休的精神,提起手中奄奄一息的人。「來贖你徒弟回去可不該用這種口氣同本座說話呢。」

「老夫沒那丟臉的徒弟!」氣瘋了的老人口不擇言,在他家徒弟的求救眼神裡無情的否決掉對方的存在。

「哦?是嗎?」低沉而瘋狂的哂笑從面具下傳來,在冰炎擔憂著他被怒氣沖昏了頭,失了理智前收斂,振袖一揮,無情的聲音再度下了指令。「想必你的那些『老朋友們』也是這麼認為吧?本座姑且做一次好人吧,幫你們重整門風——」

「統統給本座殺了!一個活口都不准留!」

「你、……!」

褚冥漾連個眼神都沒賞,綁手綁腳的老人在周圍都是滅神教的人手之下,根本翻不起多大風浪,只能眼睜睜看著樹上一個個斷手斷腳的人被斬首,好幾顆腦袋咕嚕嚕的在地上滾來滾去,留下道道血痕,這其中就有他的徒弟。

一瞬間哀鴻遍野,血濺三尺,褚冥漾眼裡毫無一絲悲憫,就像俯視眾生的神明,關注著眼前的一切,卻不插手。

「魔、頭!」老人家被這血腥給染紅了眼,憤怒在胸口翻騰,從拐杖中拔出配劍,運起氣朝褚冥漾攻來,招招很辣,誓要取其性命。

「護駕——」守在一邊的滅神教一干人等見老人發起攻勢,紛紛趕了過來,卻在褚冥漾一抬手阻止時停下動作。

誰也沒看到他的動作,便見老人被穿了琵琶骨廢掉畢生功力。

漆黑的眼裡無悲無喜,他冷冷道:「本座以為你們會跟蟲子一樣躲起來苟且偷生,畢竟敢襲擊我師父的人怎麼可能全身而退呢?是不是本座當年留你們一條狗命就天真的以為本座功力不足,取不了你們的命了?」

「若非你們一再來犯,本座如何不痛下殺手,而這次……」舉起手中噬魔劍,插進老人胸口,殘忍的轉動幾圈,褚冥漾笑看著那張蒼白的臉孔,輕聲道:「連本座的孩子都敢下手,別以為本座還會手下留情,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你、你們……」雙膝一跪,老人死死盯著褚冥漾沒有面具遮掩的面龐,聯繫到見過幾次的娃娃,竟是睜著雙眼斷了氣也不瞑目。

「哪,附送你個好消息,讓你好上路。」露出邪惡的笑容將面具歸位,褚冥漾惡質的宣布:「我會好好報答當年對我的禮遇的,老不死你走慢點兒,說不定後頭你那些老朋友們就追上了呢哈哈哈!」

 

 

滅神教內一片死寂,充斥著大戰前的寧靜,然暴風雨前的低壓中,只有一處沒有那些令人心煩的肅穆緊張,更令人驚訝的是,此處聚集著教內眾多位高權重者。

「爹爹,弟弟什麼時候會醒呢?」小鳳兒像個小大人一般皺著小小的眉頭,圓滾滾的小身版趴在床邊望著他昏過去的弟弟,吸了吸鼻子。弟弟一定很疼,剛剛鳳兒也好痛的。

「一會兒就醒了,鳳兒乖乖的,別吵弟弟。」

「喔。」小腦袋乖巧的點了點,大眼睛一轉,看到了凰兒的胳膊處,又忍不住地皺起小臉。「弟弟疼不啊?」

褚冥漾神色一暗,強笑道:「當然疼呀,弟弟受傷了呢。他喊疼的時候,鳳兒要鼓勵他才行。」

「唔,我會的,弟弟疼,我也疼,要安慰弟弟。」

「鳳兒真乖。」獎勵似的摸摸那顆小腦袋瓜兒,看著那肥肥的小臉露出滿足的微笑,對比著床上明顯消瘦的小臉,褚冥漾心不由得又是一抽。「嗯,去外頭玩吧,別打攪凰兒睡覺。」

「嗯嗯!」

望著小小的身影跑了出去,房內一瞬間又變得寂靜起來,這段時間內看望凰兒的人也識時務的看了一眼就離開,留下他與冰炎,陪伴床上還昏迷不醒的小孩兒。

沉默了半晌也沒聽他半句吭聲,褚冥漾這才發現,今天似乎很少聽見男人說話,不像以前還會規勸他一陣子,或者以實際行動阻攔他行動。

像個隱形人,默默站在他身後,支持他,幫助他……

其實,還是一樣的,以前他也這麼做,只是會訓斥他要他衡量利弊別做傻事,偶爾看不過眼的阻撓,就為了他的安危。但大多數時候,還是像現在這一刻,站在他身後,替他處理事情,替他善後,在危機時候出現解救他。

是因為他的任性,是因為他的自私,可即使他這麼的卑劣,男人還是站在他身邊,但是,他卻將他害得這麼深,就連這次也……

褚冥漾心中有點苦澀,當一切攤開在陽光下,他無法理直氣壯了。

可是事已至此,由不得他退縮,就如當年冰炎密謀滅掉他的教派,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避開了冰炎發現他異狀投過來的眼神,褚冥漾竟沒發現自己聲音裡帶有絲絲的怯懦。「我不會收手,可能還會連累你,你待如何?」

輕則背負勾結魔道的罵名,重則連冰劍山莊都被捲入其中,陷在泥淖裡脫身不得,處理不好,恐怕成為下一個被討伐的對象。

褚冥漾讓他選擇,就像當年冰炎逼迫他一樣,可他卑劣得,讓冰炎無從選擇。今日一役,恐怕江湖上早流傳了他與自己苟合的流言,自甘墮落,墮入魔道的罪名都會加諸在他頭上,冰炎是跳到河裡也洗不清了,他無從選擇。

冰炎起身,走過去抱住只離自己幾步之遙,卻形同陌路的青年,似乎自己不這麼做,下一秒他又會逃離,跑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輕顫的眼簾與蒼白的面頰,讓冰炎不由心生憐惜,彷彿懷裡抱著的是一尊金貴的琉璃娃娃,稍一不小心就會碰碎了。

「……」銀色的眼睫垂下,冰炎彎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無奈苦笑。明明知道這是因為太久沒運起魔功產生的後果,明明知道這人心中的堅強不是那麼容易就被打垮,可他還是不由自主的,像飛入熊熊烈火中的蛾,明知等待眼前的即是死亡也奮不顧身的以身獻祭。

「不如何,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我不會阻止你。至於山莊……」冰炎揚起一抹釋然笑容,說:「至於山莊,我接手時,大伯說過能隨我處置,只要莊裡人安然無恙便罷,走到哪,那兒不是個落腳處,只要留個地方,讓他們知道自己還有個能回去的地方就夠了。老人們我早些年就安排好了,年輕的想出去闖出名號我也不挽留,總會留個地方讓他們知道自己還有個家。」畢竟都是相處多年的人了,不是親人,更似親人。

「家……」褚冥漾惘然,他早就沒了家了呀,冰炎曾經許諾給他一個家,一個避風港,可他食言了;他也將滅神教當成家,可這兒卻無法保證遮風避雨,反而處處是危機,他無法帶著鳳兒凰兒生活在這種環境下,重演他的悲劇。

唯一一個,能真正當成家的,卻是僅僅生活六年的神鬼谷。

可那兒,沒有能與他組成一個家的人。

冰炎看不懂褚冥漾此時眼裡的惆悵,心裡一緊,更用力的把人摟在懷裡。「你想做什麼,我都能陪你。」只要別再跑到我找不著的地方就好了。

「……」歛下的眉睫遮掩住眼裡的複雜,他不再掙扎,靜靜地靠在眼前男人懷裡,眼簾下的一片陰影讓人捉摸不清,此刻究竟是恨亦或愧疚。

「唔……嗚嗚……尼……」

「?!」褚冥漾一驚,無情的推開冰炎守在小凰兒旁邊,緊張兮兮觀望自家兒子目前情況。

「……」冰炎瞬間心碎了,這種始亂終棄的感覺不能再明顯。但也擔心兒子的情況,跟著坐在床沿,看那張小小的臉蛋似乎做著噩夢似的扭曲痛苦。

「娘……」

「凰兒!」褚冥漾趕緊的湊過去,看著床上病怏怏的孩子迷迷瞪瞪的睜開眼睛,不知世事、天真無邪的模樣,心臟再度被狠狠地捏緊,不能相信這世上有人能這麼狠心的對這樣年紀的孩子下狠手。

「……娘?」迷糊的眼睛慢慢的睜圓,似乎回過神來想出這兒是哪裡了,小凰兒一認清眼前的面孔,眼淚頓時滾落了。

「凰兒,疼不疼?還有那兒不舒服的,怎麼哭了?」

「嗚……」聽見娘親對自己這麼溫柔的問候,小凰兒金豆豆掉得更兇了,委屈的癟起小嘴,用力眨了眨眼睛不讓淚水在掉下來讓娘不高興,可是在怎麼努力眼睛都不聽話,一直流下眼淚。

凰兒不乖,凰兒會讓娘親生氣,可是、可是……

「凰兒,怎麼啦?很疼嗎,乖,我讓人找大夫來。」褚冥漾著急的起身想出去找人,可在跨步出去時,卻察覺到一股小小的阻力,轉頭一瞧,竟是小凰兒伸出小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嬌小的身子甚至被他給拉得挪位了。

「不……不疼的……」小凰兒抽抽噎噎,其實他好疼,剛剛受傷的地方又撞到了,可是他不想讓娘擔心。「娘、我……」

冰炎到底照顧了凰兒好些時間,看那小眼神就知道有話想說,如果讓他又憋回心裡,說不定會再度重演之前的事件。

「褚,你別著急,聽聽凰兒說什麼。」制止褚冥漾想哄好凰兒好去讓人瞧瞧的舉動,他小心翼翼的將小凰兒抱起來重新塞回被窩裡,很榮幸的贏來凰兒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

「嗯?」

頂著自家娘親疑惑擔憂的視線,小凰兒結結巴巴的說:「凰、凰兒會……乖、的娘……不要嗝、不,要凰兒……好、好不好?凰兒不、惹嗝……娘生、氣,你別、討厭凰兒……不要扔下、凰兒……」

「!」瞳孔一縮,褚冥漾竟差點忘了,凰兒就是聽見了他跟冰炎的對話才會誤以為自己不要他的。

「娘……」小凰兒可憐巴巴的縮起小小的身軀,眼中苦苦的哀求,就怕真的被褚冥漾給嚥氣扔下。

「我怎麼會不要你……」

「可是、可是我聽見啦。」他聽得可明白了,娘不要他,要把他跟哥哥流掉,他知道流掉是什麼意思的,所以他好難過好難過。

「那是氣話,爹最愛你們了,怎麼捨得流掉呢。」褚冥漾哽咽低訴,輕輕地抱起凰兒,戰戰兢兢地避開他的傷處摟進懷裡,就像鳳兒還不太會走時那樣,抱著他說話,唱搖籃曲,給予他安心,溫暖。

「可是、娘不讓我喊娘……」哥哥跟娘一樣,都不讓喊娘,明明就是娘呀。委委屈屈的癟著小嘴,小凰兒長長的眼睫上還沾著淚珠,像清晨背翅背著露水翩翩起舞的幼蝶,輕輕一扇一眨,亮閃閃的好不令人疼惜。

「……」褚冥漾虎軀一震(?),面色尷尬,在冰炎意味深長的神情哩,咬咬牙乾巴巴的說:「好,是娘。」

「哥哥也要叫娘。」這樣才對。小凰兒淡定的在心中給自己一個拇指。

褚冥漾正要落下面子承諾時,冰炎終於看不下去,悠悠的眼神望著凰兒,警告的挑挑眉,讓他適可而止。

「……哼!」嬌氣的吸了吸鼻子,小凰兒撇開臉不願跟那個拆他台的老爹有接觸,好不容易能讓娘真的的變成娘,都是壞爹爹害的。

凰兒早慧,雖然一開始聽到娘親要流掉他們的事情震驚難過,可是只要靜下心來想清楚了,就知道其中肯定有問題,而且多半還是因為他那個不靠普的爹導致的。但是那時乍聽到,他還是會忍不住的往不好的地方想,很難過很傷心,他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偷偷的哭,但真的忍不住了不小心哭了出來,可是被哥哥看到了他覺得好丟臉,所以就跑了出去,越想越難過,然後就被抓走了。

那幾天凰兒好傷心,他以為他再也見不到娘了,也沒有機會跟娘問清楚,然後跟他們道歉,等到好幾天過去,凰兒又飢又渴,昏昏沉沉中聽見他爹的聲音了,滿心歡喜的努力睜開眼,努力去聽,想看看娘有沒有來,可是他失望了。娘沒有來,娘一定不要他了。

他好難過的,眼淚不自覺地流下來,明明這幾天那麼努力的不讓眼睛不聽話掉淚水,可是忍不住,身體好痛,好餓又好渴的,娘沒有來,爹也不救他,一定是他調皮被人抓到了,連爹爹也生氣了,更慘的是那個壞人把他的手弄得更痛更痛了!

小凰兒終於失去了意識,可是半昏半醒間,他似乎有聽見娘的聲音,娘在給他出氣,凰兒好開心,娘還有問壞爹爹他怎麼了,娘關心他,沒有不要他,還抱著他回去喔。

凰兒這下終於滿意了,之後跟娘撒嬌,娘也說了可以叫娘的,不會要他糾正,雖然之後被爹爹攪局,但至少娘願意答應他,他還是很開心的。

 

 

三日後,滅神教一舉進犯武林,當年曾圍剿滅神教,甚者六年前參與圍殺冥魔的門派通通遭受滅神教與一批來歷不明的黑衣人攻擊,頃刻之間正道與邪道平衡被打破,魔道猖獗,武林再掀腥風血雨。

不久傳出昔日武林盟主冰劍山莊莊主勾結魔道一事,據悉冰炎莊主與冥魔苟且偷生,誕下兩名孽子,六年前甚至偕同演出一場戲,害得正道淪落,損失好幾名天之驕子,藉由打鬥掩護魔頭逃生,背地裡暗度陳倉,將武林攪得一團亂。

一個月後武當、峨嵋、少林、華山、崑崙、青城、崆峒、邙山、丐幫、唐門整頓於下劫後逃生的門人進攻冰劍山莊,這才發現裏頭早已人去頭空,不僅冰炎不知所蹤,莊人們更是走得不剩一個,隱姓埋名於人群中,從此冰劍山莊不復存在。

 

——

 

滾滾潮水洶湧,在石上激起一片燦爛水花,急速的水流使得水面映照不出崖上的鬱鬱翁翁,爬滿了藤蔓的崖壁上不見沉悶的灰,只有一片心神寧靜的蒼青色,偶爾一條逆著水流急泳的魚兒躍出水面,形成一道亮麗景色。岸邊一名身著黑衣臉蛋清秀的男子牽著兩個精雕玉琢的娃娃徐徐而行,不遠處,一名五官俊美神色嚴謹的男人不疾不徐地跟著。

「褚,我什麼都沒有了。」男子略顯委屈的說,眼神嫉妒的看著那與前面男子親近的小娃娃,口氣有些酸澀。

褚冥漾像是這時才想起背後還有人跟著,安撫了腿邊占有慾極重的兩個娃娃,轉過頭來,說:「我沒說你不能跟。」神色是那樣的神采飛揚。

男人怔愣了會兒,彷彿是被這樣的神情給衝擊到了,在前方男子又慢慢的走遠時,趕緊加快腳步跟上,抱起其中一個還嘰嘰喳喳說話的孩子,在小娃娃扳起不滿神色,揮舞著小拳頭的嚷嚷抗議時,不禁扯開幸福滿足的笑容。

「呵。」這樣就好,這樣就夠了。

不需要在做什麼承諾了。

一黑一白的人影漸行漸遠,手中各抱著一個與他們相似的孩子,慢慢地變成天際邊的一個小點。

天涯海角,自然有一處能容下他們的地方。

 

——哪,回神鬼谷吧。去建一個,屬於我們的家。

——有你,有我,有鳳兒,有凰兒,有一個,家。

——好。

 

 

我們下了一場生死局,這場豪賭的結局裡,不是生,更不是死。

錯置的棋子將雙方逼入絕境,一方賭一個魚死網破,差點釀成不能挽回的錯誤。

幸得蒼天垂憐,黑子與白子間,交手的局面裡,另一隻手插入其中,為這場無望的棋局盼得一線生機。

不求生,不懼死,只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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