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鳳兒覺得自己的脖子很疼,腦袋一陣陣發黑,感覺整個世界都在轉。

「唔呃……」他痛叫了聲,忽然想起自己昏過去前被人偷襲了,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睜開雙眼,他發現自己身處在一間典雅的廂房,身上蓋了件小毯子,除了後頸因為被打昏到現在還很疼之外,幾乎沒有其他傷口。

在此他要感嘆一下,幸好沒有被綁住,李老伯跟他說的江湖故事中,很多被打昏的都會被綁起來嘴裡塞臭布,光想想小鳳兒就覺得害怕,天知道那破布沾過甚麼。

不過……那個卑鄙小人居然偷襲他!哼哼,等爹爹找過來後,定要讓爹爹好好教訓他!若是爹爹不認識的話,他自己也要給那渾蛋下毒,讓他知道惹著他究竟是多恐怖!

小鳳兒精緻的小臉蛋猙獰不已,他相信外頭沒幾個人跟他那個妖怪投胎的鬼醫師傅沒兩樣,毒藥當配料,還吃得津津有味。這次他出門帶了好多毒,一定可以把他整到哭爹喊娘……哼哼……哈哈……哈哈哈……受死吧渾蛋!

於是,小鳳兒將他從小就開始禍害人群的臉蛋笑得奸詐不已。

「他在哪?快帶我去見他。」就在小鳳兒還處於復仇的妄想中,外頭傳來的一個急切的女聲打斷了他所有想像。

……」小鳳兒渾身抖了一下,在確定來人的身分前,他果斷地閉上眼,身子一橫,裝睡。

沒混過江湖也看過百曉生執筆的江湖異聞祿,他可是每期都收看的呢,那些江湖事兒,問他也能知曉一二!

想到這,小鳳兒都忍不住想挺起他的小胸膛,若是背後有小尾巴,肯定也是囂張地搖擺著。

嘈雜的聲音愈來愈近,聽起來有三、四個人,幾乎聽不見腳步聲,緊接著,他被小心翼翼地翻過身來,來人輕輕地捧住他的臉蛋,像是對待易碎物般的謹慎小心。

「這、這張臉……」女人的聲音有一絲絲的顫抖,隨後乾脆的鬆手,下一秒冷澈的掌風波及到小鳳兒小巧的臉蛋,刮出一大片紅痕。

「蠢貨!這分明是冰牙山莊那廝狗娘養的畜生下的小崽子!霍清,你竟敢欺瞞本座當他為我滅神教小少主,該當何罪?!」

「教主饒命!」一聲「撲通!」的下跪聲,聽得旁人都骨頭生疼,而本人卻像毫無所覺似的挺直背脊說道:「屬下雖未見過前教主容貌,卻也不敢拿與冰牙山莊那廝如此近似的孩子指認為前教主遺孤,而是這孩子身上,有著我教教徽。」

「教徽?」女人瞇起眼睛,十分懷疑。「拿來我看看。」

「是。」名為水清的黑衣男子拿出小鳳兒珍藏的木牌,雙手奉上。

「這……」女子萬分驚訝的看著那塊木牌,這的確是六年前他們幾位護法與長老們蒐集天材地寶製成的木牌子,此令牌可調動滅神教十三分教、一七六分舵、千餘間商鋪等,地位僅次於他身上這塊黑敕令。

可這孩子……

當年的水護法瞇起眼睛遙想六年前的細節,他只見過一次前教主的子嗣,當時舉教歡慶小少主的誕生,可就只有他們這些近侍的人知曉,那孩子,並非教主與女子所出,而是冰牙山莊莊主趁其不備,餵了教主生子之藥,迫其生下的孩子……

這樣的屈辱,讓當時交情匪淺的教主與武林盟主從此恩斷義絕,甚至以死相逼才逃出了冰牙山莊。

可六年前……六年前,教主自戕落崖,他們在青峰一戰後派了好多人馬下山去搜,可最終,他們甚麼都沒有找到。

隔沒多久,便傳出冰牙山莊莊主喜獲麟兒的消息,他們都以為自己晚了一步,小少主與教主都被捷足先登了,於是在這六年間,他們屢次闖冰牙山莊想救出他們。

卻不料在一年後,潛入山莊的人來回報,在冰牙山莊後山的一處被他們莊主列為禁地的地方,藏著的並非他們教主與小少主,而是刻有教主字號的衣冠塚……

回報回來的人說了,他們在那兒見過疑似被搶走小少主,那是一個與教主長相相似的小孩,一頭銀白交雜的髮絲與墨黑色的雙眼,他就站在那衣冠塚前說話,他喊的,是娘……

種種比對下來,他才認定那個長相與教主相像的孩子才是小教主,而眼前的,是那莊主與其他女子所出。

但現在看下來,難道他們想錯了?這塊木牌子,可是他親手替眼睛都還睜不開的小少主帶上的,現在他不是出現在冰牙山莊的孩子身上,而是這個與冰牙莊主長相七八分相似的孩子。水教主瞇起凌厲的鳳眸,沉吟道:「你是在哪尋獲這孩子的?」

「回教主,這孩子在我教迷陣入口外頭莫名現身,攪和了屬下與青城派弟子的打鬥。」

水教主摩擦著手上令牌,眼底閃過幾道精光。滅神教迷陣傳載千年有餘,非一朝一夕能破解,這也是為何在全武林都追殺著他們的情況下,尤能全身而退的原因,可他們的迷陣入口,也不是主此輕易能尋獲。

武林皆流傳著他們教壇與分教位址,卻不曾真正確定入口於何處,遑論破解陣法。

然,這孩子竟準確地出現在入口外?

「他可有說些什麼?」或許,他們前些年的猜測都錯了,這孩子,才是前教主之子。

「他……他曾說,若我傷害他,他爹會生氣。」霍清回憶道,現在想來,這孩子的反應,或許奇特了些。

「甚麼?」水教主也是一驚,準確的抓出霍清的話。「他爹?難道,教主還活著?!」

一種莫名的喜悅襲上心頭,他們滅神教彆屈了多年,韜光養晦就為了日後能顛覆現況,如今,他們前教主竟然還有活著的可能,成功的機會可是大了許多。

「快,差人去入口守著,如有疑似教主的人,趕緊通報。」這下也顧不得釐清謎團,他急忙的下令要人去外頭注意,就怕錯過了與前教主相見的機會。

他們滅神教重現當年風光有望了!當年教主能在三年內重建幾乎滅教的滅神教,如今,定能領著他們,走上更璀璨的路途!

 

 

褚冥漾這輩子沒這麼認真的去跟一個孩子講道理過,就算是他的鳳兒,只要說過一、兩次,他便不會再犯,可這孩子固執的要命,明明與他說過多次他並非他娘親卻仍不肯撒手。

他不禁摸摸臉上這張人皮面具,這麼一張比他原先的面貌還平凡的臉,是如何被當成女子的?

「娘,娘,跟凰兒回去。」小凰兒拉著褚冥漾的衣袖不停搖晃撒嬌,他要把娘親帶回家,讓他那個笨爹爹看看他到底有多蠢,連娘親都找不著,害他客串了六年當沒娘的娃。

……」褚冥漾無語了會兒,一拍腦袋,直接抱起小孩兒往暗處的幾名暗衛去。

早在這孩子拉著他喊娘開始,他便發現他身邊有幾名氣息極小的高手守在他身邊,在幾名殺手到來時,他們有一瞬間幾乎現身,但在看他出手後又戒備起來,應該是這孩子的家人找來保護他的。

他拎著小娃娃走到街弄裡,也不怕造成對方的敵意,直接將小孩往那幾抹氣息裡武功最高深,應該是為統領的身上丟。「還給你了。」

「啊!」小凰兒呆愣了下,在還沒回過神來的期間換到另一個懷抱。

欸欸?不是娘親的味道哪。

「多謝少俠相救,吾等萬分感謝。」男人將小娃娃給另一名暗衛抱著,抱拳表示感謝,心底暗暗驚嘆這人武功的高深。

「舉手之勞。」褚冥漾擺手,他雖曾為邪教教主,可正邪之分,不過是那些正義人士在斷義,誰又規定他非幹盡天下喪盡天良之事,有些自詡正義之士的人可做過比他們還多的齷齪事。

莫說當年,要不是那些「正義」門派起了貪念,妄想得到血魔神功秘笈,從而將他們滅神教幾乎屠盡,他也不至於在三年後,血洗那些個教派,落到個魔頭之名。

冥魔,冥魔,江湖盛傳著,他一出手,冥王現世,血洗人間,擋路者皆死!

「影十四,你走開,我要娘抱抱。」感覺到自己換了個懷抱依舊不是被娘親抱在懷中,小凰兒不依了,掙扎著想下地卻不得其所,只得伸出胖胖小短手朝自將娘親伸去,求抱抱。

……」影一往褚冥漾身上投去詭異的視線,抽抽嘴角,瞄了眼自家還在撒潑的小少爺,抱拳道:「我家少爺給您添麻煩了。」

「不會。」努力忽視在身上打量的視線,褚冥漾無奈的往還在跟他投射撒嬌光波的孩子看去,也不明白這孩子怎麼死認著自己是他娘親。「在下還有事,先走一步。」

未免又聽這孩子語出驚人,褚冥漾一說完,不等人反應便運起輕功走人。

真想看看這孩子的爹娘怎麼教孩子的,居然男女不分,對著他喊娘。別說這世上還有人與他一樣以男子之身誕下子嗣,這機率過小,就連那個人,也是尋了機緣遇見藥仙才得了那麼一顆。

也因此他完全沒往那方面想去。

褚冥漾在屋頂上飛梭,快得幾乎看不見殘影,普通人或許也只當一陣風過去。他的輕功在神鬼谷那鬼斧神功的地形練就得比當年還高深,絕對能比擬神偷妙手空,因而在時間內,他早已走訪了幾個地方,安排救治的先後順序,便動身到他交代鳳兒等他的地方。

那處是這裡的分教入口,他得回去看看,這幾年教中的發展情形,也好帶著鳳兒回去認親。

說到鳳兒,也不知身上的令牌帶了沒,若是讓那些手下誤傷了可不好,他記得祖訓上明言,閒雜人等靠近入口附近便讓他有去無回,即使是他兒子,在他不為教主時,也被列入了閒雜人等之中。教義代代嚴格執行,若不然,他們教派入口將被全武林踏破。

滅神一教,能在全武林的追殺令下保全,沿襲千年,與老門派並肩,靠著不會是江湖美名,而是他們總教與分教的迷陣,千年來,幾乎沒有人能破。

而現世唯一能一一擊破滅神教迷陣的,也只有被譽為鬼才的冰牙山莊莊主。幸虧這件事情只有幾人知曉,否則,他可得被逼著攻打滅神教。

褚冥漾想,他以生命為代價,那個人應當不會為難他教了吧?

那年他產下鳳兒,被軟禁在山莊內院,早已因身為男人卻產子一事而心力交瘁,卻又恰巧聽見那些武林正道想趁他不在,進攻總教,他逼不得已拖著仍未康復的身子,帶著鳳兒離開山莊,卻不想在半途便被攔下,若非他已死相逼,恐怕,那人依舊會打著為他好的名號將他軟禁起來,待他將滅神教絞殺殆盡,讓他無路可退,只能依附他活著。

褚冥漾雖知那人不會有這種想法,可種種事蹟經歷下來,他不得不這麼推測。

他們之間的信任早已被消磨殆盡。

青峰山頂,他說,正邪不兩立。

於是世間便如那水墨畫一般,只剩黑與白,單純得參不進任何雜質。

往日情分,這一句話便將過去劃分清楚。

正邪本不該兩立。

那樣的心痛如今想起仍讓他如萬箭穿心的難受,他用著近乎絕望的語氣,懷著幾乎消失的希望問:滄雲寺那日,他們立下的誓言可是真?

那人卻是如此無情,冰冷的回答他,一切一切,不過是他的癡心妄想。

妄想啊妄想……哈哈哈……他十二歲那年與他初識,十四歲在武林初顯風頭,卻不料為滅神教招來禍事,那時教主不顧自身安危,將幾大長老、護法安排在他身邊,自己一人迎戰那些卑劣的武林正道,最終被活活千刀萬剮致死。

逃亡幾個月,身邊的長老、護法剩不下幾人,最後在黑風崖被人暗算,難逃生天。本以為,全教保他犧牲至此,最後仍舊得功虧一簣,幸虧在緊要關頭那人出現,擾亂對方的計畫帶走他。

蟄伏三年,褚冥漾臥薪嘗膽,苦練血魔神功,終成大極。在即將實行他的計畫前,他與他相約於滄雲寺,褚冥漾以血立誓,誓言殺盡當日絞殺滅神教眾門派,同時,他也答應他,若此事成了,褚冥漾願與他歸隱山林,不再紛擾江湖事。

孰料不曾想,屠殺那些門派一舉造成的影響有多大,為了在他離開後,滅神教仍有與江湖正派抗衡的能力,他只得出來坐鎮,力保教眾。

這之後,又過兩年,那人的耐心也差不多磨平了……一日魚水之歡後,他不察那人神色怪異,被他強餵下生子藥,在十個月後的夜裡,產下鳳兒。

褚冥漾回顧著當年,在他被那人救下的三年間,形影不離的日子漸漸地消除了原本的隔閡,情愫在不知不覺間增長,自然而然的,他們有了關係。

正邪不兩立的觀念深根柢固,他一再掙扎,卻逃不過那人的日夜陪伴與細心照顧,糾纏了幾年,終究是不敵情意走在一起。

這是一段不被世人所接受的感情,遑論是離經叛道的邪教,也非有人能接受一反派與正道走到一塊兒,可他不顧一切,仍想與那人雙宿雙飛。

苦澀又甜蜜的愛情,在他二十又一,被迫生子時開始變質。

他不是沒覺察到他的不安與焦躁,可他身為教主,這些事情是他該負的責任,為了情情愛愛,放任幾千教眾於不顧他做不到。被血洗的記憶猶在,一閉上眼便是教眾以死相拚,護他離開的畫面,那是喜慶的大紅色,強烈的腥味撲鼻,為了他,犧牲掉了幾乎整個滅神教。

可他卻料不到,對方等不及了,趁他不備間用了下三濫的招數,逼他不得不留在他身邊,甚者,想讓滅神教從江湖消失,讓他失去一切屏障,失去他背負的責任。

褚冥漾想,原來他們的愛,這麼不堪一擊。

 

 

「報!」影一如風一般出現,單膝跪下。

冰炎執筆的手一頓,看著滴在宣紙上的污點擰起兩道眉,冷清道:「說。」

「小少爺今日在街上突然親近一名男子,並喚他為娘,緊接著十餘名殺手接近,欲捉走小少爺,查清為石門所為。」

冰炎依舊皺著眉,可執筆的手卻不住顫抖,一個又一個墨跡沾染在宣紙上,讓這封書信徹底報廢。

……去查。」他的聲音有絲自己都覺察不到的期待,他知道凰兒從小的直覺便異常準確,常常能靠著那詭異的運氣與直覺逃過許多磨難,這一次,會不會也是?

「去查清那名男子。」冰炎下令後起身,彈指間將讓張報廢的宣紙化成飛灰,走出渡廊後運起輕功往凰兒的房間去。

幾個起落間,便到了凰兒的院落,這孩子自從能自理後,便強烈要求有自己的房間,不想跟他這個爹一塊兒睡。

這會兒,那小娃娃房裡的燈還亮著,竟又不聽話晚睡了,不過正好,能順便問事。

「叩叩。」冰炎伸手敲門,小孩也得有自己的隱私。「凰兒,是爹。」

「爹爹,請進。」脆生生的嗓音故作老成,竟有些滑稽。

冰炎毫不囉嗦的推門進入,一入眼便是小孩執著毛筆專心練字的情景,桌上凌亂的置放著尤未乾的紙張,每一個筆劃都透漏著嚴謹與規矩。

「晚了,怎麼還不睡?」

小凰兒搖搖腦袋,語氣懊惱道:「凰兒今日練字沒有達標。」

冰炎強硬地抱起小孩,拿下他手中的毛筆,「今日且過,明日補回來即可,早點睡,不然長不高。」

……」小凰兒面無表情的點頭,長不高踩著他痛處了,掙扎著想下地一番後,略為疑惑的仰起小腦袋望向自家親爹,眼神明白的問著今日怎麼有時間大駕光臨。

冰炎癱著臉抱著孩子坐到床上去,打算來個深夜父子對談,至於小凰兒領不領情……這還是個問題。

「爹爹有事問你。」

……」小凰兒扭頭看看窗外天色,無聲地指著現在的時辰不適合進行親子對談,完全遺忘了方才是誰這麼晚了還在練字。

頓時覺得自己又被自家孩子回頭以同樣方式回報,冰炎噎了一下,伸手按下小凰兒直直指著窗外的小胖手。

「爹爹問完便走。」被自家兒子壓成這樣,冰炎也很無奈。

……」點點小腦袋,小凰兒一副有話快說沒事就滾的表情深深傷害到自家親爹。

「爹問你,今日在街上,為何喊一男子為娘。」若無其他要事,除了用膳時間與有關小凰兒的課程問題,他幾乎不會找自家孩兒。反正去了也只是被他擺臉色,要他別站在旁邊礙事。

「影一又婆媽了。」小凰兒抿起嘴巴。

……」守在屋頂無故膝蓋中箭的影一。

「是我要他匯報,與他無關。」冰炎淡淡的解釋,自家孩子在外的一言一行他還不能知道了?更何況還有著一堆人等著抓他去威脅自己。

……」小凰兒眼神依舊不滿,任誰被隨時監控都不開心。

「好了,別執著這些,跟爹說,你在街上的事。」

也許只有一絲的可能,他都不想放棄。

小凰兒盯著自家父親的眼睛,有些遲疑有些扭捏,他不曉得該不該說,因為、娘既然來了卻不願意見爹,還有那些想帶走他的叔叔阿姨都說,娘是被爹害的……小凰兒不知道該不該,讓爹知道娘的事情。

更何況,娘似乎……不認得他……

想到這,小凰兒不禁淚眼汪汪了。

是不是娘不要他?

還是因為壞爹爹的原因不想認他?

「凰兒?」冰炎看著自家親兒臉上難得露出的表情,那是一種隨時要哭出來的脆弱神情,頭一次,他看到這個幾乎沒有表情的孩子露出。

小凰兒結結巴巴的說:「是、是娘。」

努力忍住想要哭的欲望,小凰兒覺得娘親應該不會喜歡愛哭的男孩子,所以他不能因為覺得娘不喜歡他而哭。

可是、他也不太會笑……

小凰兒人生中第一次覺得維持著一副高冷面癱表情是個深傷。

「為何覺得是娘?」語氣中是連旁人都能察覺到的激動。

「因為,那個人……身上有娘的味道……」娘的味道,他記得,雖然娘的臉變了,可是他知道,娘的眼睛沒有變,就跟畫上的一樣溫柔。

「味道……」冰炎有片刻的恍神,味道,那個人的味道,經過這麼多年了,他保留的那些東西上頭的味道幾乎都快消失去了。

「嗯嗯!」小凰兒用力點頭。「是娘的味道!凰兒聞過。」就在爹爹不許任何人靠近的屋裡頭。

「還有呢!」他抓住小孩纖弱的肩膀,在察覺到小娃娃臉上皺起的小眉頭表示不舒服後連忙鬆開。「告訴爹,還有呢?」

略為不爽的皺起小鼻子,小凰兒大人不記小人過的說:「眼睛跟娘一樣。」

「好,好,很好!」

冰炎眼底是藏不住的喜悅,這些年來他曾有好多次以為自己的想望能成真,而最後得來的,卻是一次次的失望。

這一回,即使是他的孩子不明其義的感覺,他也只能選擇相信。

 

 

「爹爹!」小鳳兒興奮地朝自家親爹撲去,明明幾個時辰前才見過,現在卻覺得好些年沒看見了,難道這就是鬼醫師傅口中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鳳兒。」褚冥漾勾起恬靜微笑,接住激動的兒子。

「爹爹爹爹!」用力的往爹爹懷裡鑽,小鳳兒有著說不完的委屈,比如那些人居然打昏他,比如在他裝睡時還誤傷到他,甚至拆穿他裝睡後一個勁兒的問爹爹的事情……小鳳兒絕口不提他因為使性子把這些長輩們通通無視完全不理會的前科。

「乖。」褚冥漾就算沒有問過也知道大概事怎麼回事了,這張臉,這張與那人如此相似的臉,他們會錯認甚至於遷怒也是情有可原。

「爹爹。」將腦袋瓜兒往自家爹的懷裡埋著,小鳳兒使勁撒嬌,力求等等不被教訓。

褚冥漾無奈的摸著那顆不斷竄動的小腦袋順毛,大約是從出生到現在還沒跟他分開那麼久,小鳳兒想他了。

這可怎麼辦?他十五歲的時候可得出去歷練呢……

花了好一段時間才安撫好小鳳兒,褚明漾抱著睡著的兒子,目光轉向面前的老面孔。

「水兒,好久不見了,近來可好?」褚冥漾柔和的目光一如當年,那像看著自家晚輩的眼神,讓年紀與他相差不大,以兄妹相稱的女人瞬間哭成了淚人。

「漾哥哥。」水教主哭得如孩子。她等得太久,等得以為,這個人真的永遠離開了。

「莫哭。」無奈又欣慰的目光看著努力擦拭眼淚的女人,好不容易安撫完一個,居然還有另一個。「跟我說說吧,其他人怎麼樣了?」

「他、他們聽說您回來了,正在往這裡趕。」水教主如斯說道,好不容易制止住眼淚,聽見他提起其他弟兄,心中的那麼一點希冀也萌生而出。

「漾哥哥,您還回來嗎?我們都等著你回來拿回教主之位,當年您消失以後,江湖處處打壓我們,教中事務可謂寸步難行,如果您願意回來,我相信……

褚冥漾抬手,阻止他再繼續說下去,眼中是再明顯不過的嚴肅。「水兒,我已卸下這教主之位了。」

「可是……」還想再勸,卻見眼前伸來一隻纖細白皙的手,水教主疑惑歪頭,不明白這是何義。

「水兒,滅神教教眾一入教變得在身上下蠱,我體內的聖蠱,早已被清出。」從那天起,他不再是滅神教中的一員。

「怎麼可能?!」水教主無法置信,普通的蠱蟲便罷,那可是王等級的聖蠱,怎麼可能那麼容易被清出?

「這些年,我們都待在神鬼谷,神醫鬼醫都在裏頭,他倆聯手,傳承千年的聖蠱如何不被清出。」

「神鬼谷……」水教主默念著,難怪,難怪他們翻遍了整個中原甚至是找到了西域都無法找到一絲線索。

「是呀。」褚冥漾眼神悠遠。「我本無意出谷,可神醫與鬼醫十年之期未到無法出谷,便託我代勞,趁其,我也帶著鳳兒出來見見世面。」

「那……

「放心吧,這段時間,我會幫忙些教中事務的。」褚冥漾起身,將鳳兒調整好讓他舒服的姿勢,吩咐道:「替我準備間廂房吧,這段時間,先打攪你了。」

「紅玉。」水教主揮手。

「是。」

……」複雜的看著逐漸遠離的背影,水教主終究沒法子問出口,除了這些呢?除了滅神教與神醫鬼醫交付的事情,還有呢?

為何不問那個男人了?明明在準備好一切,獨自赴約青峰山時還交代了他們,別怪罪的那個男人呢?

還有,那個傳回來的口喻,與他十分相似的孩子,難道只是個障眼法?

千言萬語,終是化成一縷嘆息。

他們倆人之間的事情,旁邊幾人皆看著清楚,有些人反對,有些人樂見其成,有些人覺得無所謂,有些人隨著他意去,可為了他,所有人吞下了即將脫口的言語只給予了祝福。

--為了他。

看著他們兩分分合合了幾年,攜手一一跨過眼前阻礙,就連那些個不看好的,都開始轉變心態,想著他們能成。

可最終,應了那時無意的一語。

--正邪兩立,你們走不到最後,即使我們都認同你們,祝福你們,可這天下,還有多少人能認同呢。

--鬼醫神醫同為男子相戀已為荒誕,你們呢?江湖最大魔教的教主與武林公認的盟主,誰會認可你們?誰會不指責你們?

--鬼醫雖說亦正亦邪,可他好歹負有不懾於神醫的盛名,可您是天下人人指責的魔頭,他是武林中推派出來剿滅我教領頭的盟主,你們走在一起,外人會說您忝不知恥勾引他,同樣的,他也會背上罵名,落了一個墮入魔道的名聲。

--這種結果,不是你我樂意見的。

這些話是他們之中口氣最衝的人所說,他一說完,還身為教主的褚冥漾臉色是氣得鐵青,可想明白時,卻又慘白了臉。

這種下場,是他們想都不用想便知曉的,可這番話,卻仍無法勸退其中任何一人。

直到,直到冰牙山莊莊主讓教主吞下生子藥,生下了小鳳兒,這一切終於變調。

漸行漸遠的關係,最後成了相愛相殺的結局。

誰也討不了好,一個假死,一個淡出武林。

這是造化是天命玩弄人,沒有人說得清。

當初他站在褚冥漾一邊,卻沒想發生了後面這些事;當初是他規勸褚冥漾跟著自己的心走,卻料不到得已死相逼才讓那個人放手,得以保住所有人的命。

千金難買早知道,一切發生時想阻止已太晚,傷害造成了,沒有人能免於承擔。

思來想間,不知不覺天已大亮,又一個夜晚過去,迎來新的早晨。

「教主,屬下有是相報。」

「傳。」水教主起身,想來是那些人連夜趕來了,正要相迎,只聽下屬傳來這麼一句。

「冰牙山莊莊主闖我迷陣,現已接近……

水教主未聽完立馬變了臉色,一揮水藍色袖袍怒道:「攔下他!我滅神教可是他說來就來說走便走?!」

敢擅闖?

要你有去無回!

 

 

……」小凰兒伸出兩隻肥爪爪緊緊抱住冰炎的脖子,劇烈的顛簸讓他皺緊了一張小臉,可為了看娘親他又覺得這點折騰算不上甚麼。

「難受嗎?」冰炎看著眼前又變化一次的迷陣,不得不佩服千年前前輩的智慧,這樣的迷陣恐怕天下找不出幾人能擺出同樣東西了,莫說當年滅神教遭受血洗,如不是教內出現叛徒,還是掌握了陣法出入方法的高層,恐怕在打入其中之時便要捨去一大部分戰力了。

「唔唔。」小凰兒搖頭,不難受,這樣能早些見著娘親。

低頭便見小兒子蒼白的面孔,卻仍緊緊咬著嘴唇吞忍,冰炎只能安撫著。「乖,爹很快便破這陣法。」

「真是好大的口氣啊,莊主。」

剛閃身過去,脫離了眼前綿延不絕的大漠景色,迎面便飛來好幾片竹葉。

冰炎瞇了瞇眼,便認出這事如今接任教主之位的水兒。「你,為何在此?」

他知曉滅神教總覺並非在此,結合了凰兒的感覺與手下傳來的消息,冰炎眼神幾不可察的閃爍。

「本座為何在此,難道還需與你解釋?」水教主諷笑,腰上纏繞的柳葉刀「唰」的抽出。「這滅神教可不是你能隨隨便便進來的,你出現在此,是又想挑起正道與魔道的紛爭了?」

「哼。」冰炎冷笑,真是自不量力,並不去回答他後面的挑釁。「你出現在這,是因為有什麼人來了?」

……」眼神閃過一絲慌亂,水教主回過神的瞬間意識到自己的反應不對,趕緊挺直腰版補救。「你在說什麼?」

「我說中了。」冰炎肯定道,血紅的雙眼隱藏著深深的執著。「是他吧。」他還活著,他回來了。

「讓我見他。」他毫不客氣,沒有任何一點站在別人地盤上該有的退讓。

「呵!你是吃飽太閒了來本座這兒找事?!」水教主抬手,唰唰唰的幾聲幾名黑衣人便圍繞住父子兩人。

「我要見他。」冰炎執拗要求。

「你憑什麼?!即使他還活著,你憑什麼如此大言不慚的要求見他?你害死他了,是你活活將他逼近絕路,讓他不得不以死相……

「夠了!」冰炎喝斥,這是他內心最大的痛。的確,若不是他的逼迫,若不是他使了手段讓他產子,若不是他一時鬼迷心竅答應了那些心懷不軌的證道統領眾人剿滅滅神教,他們如何也走不到這一步。

「我與他之間的事,輪不到你們插嘴。」

他的錯,他來承擔,他愧疚的,終究是他,而非其他人。

「輪不到?呵!我倒要讓你看看,輪不輪得到!」眼神剎那變得凌厲懾人,水教主指揮黑衣人群集攻上,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他們相見,不能。

……」俊美的臉孔冷若冰霜,冰炎盡量閃避著敵人的來襲,只在近身之間朝對方點穴,封住其行動。

他的點穴功夫登峰造極,如非他親自來解,根本無人能衝破甚至於解開,對這些人還因為有著一些投射作用的愧對,他並沒有痛下殺手。

「爹爹,疼。」小凰兒不滿的仰起小臉,那些個高速閃避下他在爹爹的懷裡撞得七暈八素,小鼻子都撞紅了。

「等會兒,我讓人把你娘親帶出來。」冰炎無奈的摸摸那頭銀紅交雜的髮絲順毛。

「真咑。」終於能見到娘親了!小凰兒眼神亮晶晶的興奮不已,他想了一陸見著娘親要說些什麼,可到現在還沒下個定案。

「當然。」冰炎點頭。「等我揍趴下那邊那個阿姨就行。」現在就開始執行暴力教育,冰炎是教得毫不愧疚。

「嗯嗯!」小凰兒亢奮了,扭著小身板就要轉過身來看等會兒誰要被揍。

「調皮。」他寵溺罵道,卻縱容小凰兒的舉動。

一轉來,狼狽的女人傻眼了,滿臉的不敢置信,就聯手中的刀刃都差點握不牢。

銀紅夾雜的髮絲,墨黑如玉的雙眸,一張與前教主七分相似的小臉。

「他、他是誰?」水教主哆嗦著雙唇,臉色難看至極。這張臉,這張與教主相似成這廝地步的臉,這個從山莊傳出來的消息,與之相符的孩子,還有,對他的稱呼……

「他是誰?!」上挑的眉眼凌厲至極,水教主指著小凰兒齜牙咧嘴。「他與你,與教主,是甚麼關係?」她迫切的想得到答案,如果這孩子是他找到了與教主相似的人生下,那她有資格違背教主命令取拿他生命,可這孩子外觀看來,竟與小鳳兒如此相近,是否這孩子是教主還懷著胎時他撒播出的野種?!

這幾些猜想,讓她恨不得將眼前男人千刀萬剮。

然而從他們的對話中,卻又聽出了另一種可能。

「與妳無關。」冰炎淡然道,凰兒的存在,只有他與接生的大夫知曉,這事兒,也該讓他親自去告知,而非由別人口中。

「你!」

正想發作間,耳邊傳來一聲軟嚅叫喚,他心下暗道一聲不好。

「姨--」小鳳兒揉著眼睛穿過一層迷霧,引起層層漣漪,蕩漾不止。

……」冰炎死死盯著忽然出現的孩子,紅眼中滿滿的訝異與欣慰。

這孩子,如今也這麼大了……

他就知道,那人不會如此狠心,連懷胎十月的孩子都下得了手,如今看來,他的猜測果然沒錯。就只擔心,那年他衝動下自廢武功又從那高度下墜落,是否身體無恙。

「姨?」小鳳兒好似此時才發現這裡的氣氛怪怪的,那些穿黑衣的叔叔都不會動,姿勢千奇百怪,不知是在玩甚麼遊戲?就連水姨,都拿著劍在玩……欸欸、好像不是呢!

小鳳兒終於看出不對勁了,他瞅著偏粉色的大眼睛往水教主的對頭去,只見一個銀髮的大個子抱著一個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娃娃在跟水姨對峙,那個大個子跟他很像很像,而那個也在看著他的奶娃娃倒是跟爹爹很像。

小鳳兒歪歪腦袋,不太明白。

對面的也疑惑著的小凰兒看著眼前這個娃娃,跟著歪頭。

氣氛劍拔弩張,周邊的大人都緊張著兩個娃娃之間的反應,時間頓時凝結。

半晌,小鳳兒軟軟的聲音打破寧靜。

「你是弟弟。」眨巴眨巴大眼睛,小鳳兒下結論了。

……小凰兒抿著嘴巴,非常不滿,卻不得不承認對方比他大。

「弟弟弟弟,快過來跟……」找到新玩伴,小鳳兒樂瘋了,就要這個新出現的弟弟跟他一塊兒玩樂。

「鳳兒,什麼弟弟?」

在小鳳兒被水教主拉住不讓他上前時,另一道聲音出現了,小鳳兒也像找著了靠山似的停止掙扎,往他爹的方向奔去。

「爹!」興奮飛撲!

「娘!」與之同時的是小凰兒興奮的吶喊,還一邊還推桑著自家親爹的懷抱想過去跟著飛撲,讓娘抱抱。

「嗯?」褚冥漾彎身抱起鳳兒,抬眸看向聲音傳來的方位……

時隔六年,赤紅的雙眸與無垠的墨瞳對上。

白衣飄渺,黑袍迎風。

兜兜轉轉,宛若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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