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和煦,綿密的溫柔在皮膚上灑下暈黃光輝,暖風悄悄地爬進屋內,將薄沙似的窗簾吹動,引起風鈴的夾道歡迎。

「叮鈴鈴--

那屬於來訪者的輕聲細語,害怕著多一點不和諧雜音便會將床上沉睡人兒吵醒的小心翼翼。

男人將窗邊的鈴蘭花澆下維持生命運作的泉源,骨節分明的手掌輕巧的關上紗窗,除了風鈴聲,與外頭樹葉沙沙作響,這靜謐的空間只剩兩道微不可察的呼吸氣息。

褚。男人拉過椅子坐在床邊,帶有薄繭的手指輕柔地劃過蒼白面頰,彷彿早已習慣了此時的無語,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你睡了好幾年,也該醒了……這段時間,你明明有反應了不是嗎?為什麼不肯張開眼?你這麼不想見到我嗎?

哪,你放心,我答應過,如果你醒來不想再見到我,我會自動從你生命中消失。

……」回應他的依舊是點滴的規律聲音與儀器的運作聲,床上的蒼白身影仍然一動不動的,宛若沉睡著,只剩胸口淺淺的起伏。

已經很習慣沒有回應的對話,男人眼裡有著化不開的柔情,安靜的坐在床邊,目光瞅著床上人兒,思緒不停地轉動。

第二年了,你依然像剛睡著一般,如同個娃娃動也不動,毫無反應。

這些年來我想過很多,你要的,以及我無法給予的。

你說我擁有著全世界,然而我想,其實我們一無所有。

一直以來,總是追求著不屬於我們的事物,彷若擁有了人生才得以圓滿,但是當回過神來,才發現我根本甚麼也不曾得到。

你看那穹頂的圓盤,明明是如此的熾熱,卻在冷冬中顯得寂寥而寒冽,你總是伸出手,將那圓狀的東西納入掌中,說著似乎能藉此保有那分溫暖。

在寒冷的日子裡,那唯一肯施捨著一點點溫度的太陽在你心中究竟佔有何等地位?然而每當你張開手,自以為那溫暖已在你手中,才發現紋著痕跡的手掌仍舊一無所有。

你可知當我看著你眼中的失望與哀愁,再次伸手妄想摘下溫暖時,一同著你將手伸向天空,與你試著圈住難得的溫柔,那份心情竟與你所想截然不同。

我想著,天空明明看似這樣近,伸手便能碰到,當我與你張開手握住,便擁有全世界的錯覺。其實,我們擁有的也只是錯覺,竭盡的將手伸向天空,我們與天空的距離依舊遙遠,滿懷期待地將緊握的手掌張開,裡頭,依舊空洞。

渴望著的、那份離我們太遙遠的、實則孤獨的、幸福。

這些年來,我們經歷了太多,痛苦的,絕望的,悲傷的……我始終不明白,為何我們會走到這一步?曾經相愛、如同魚與水分隔不開的濃烈愛情,竟會變得如此扭曲。

那時的我們幾乎遺忘了學生時代的單純、美好,那毫無瑕疵的喜愛,在那時悄悄遠離,進而,將我們推向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激烈的爭吵、強迫的性愛、難以入耳的羞辱,竟會如此殘酷地在我們傷痕累累的心上畫下了抹不去的痕。

我們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你曾經這樣絕望的問我,提出分手。

分了吧,這樣對誰都好,當愛情變成了毀滅的毒藥,我們只能放手才得以解脫。

然而,怎麼可能放得了手呢?融進生命的炙熱愛戀,早已不是三言兩語能解決,我們走上的只會是毀滅。

在這孤寂的世界裡,只有我與你,我們是彼此的唯一,這樣的羈絆不是說斷便能斷的,當我們走到那一端時,便是活生生地將肉體與靈魂撕裂的疼痛。

這份愛我們愛得太痛苦,奮不顧身的,像飛蛾撲火燃燒著生命最後的燦爛。

於是,我們將自己逼近了今天這斯境地。

「褚,睜開眼吧……就一眼。」男人幾乎哀求的說著,奢望著一眼的回眸,早已變得如此難以碰觸。

睜開眼,我便帶你去看,你從學生時便想做的事。他低喃,聲音近似蟻鳴,那聲音很輕易地便被機器的滴滴聲給覆蓋。

「我已經跟醫院請好假了,能夠帶你出去一天,所以、睜開眼,去完成你的夢想。」

男人永遠記得,他的愛人從學生時期便總幻想著獨自登上高峰去看那燦爛的太陽從地平線升起,帶來希望,那個瞬間即使只是影片,卻總能讓他激動得落淚。

然而當時他的身體狀況根本不允許,等他們走入社會,經歷了風風雨雨,便早已忘了當時窩在小套房裡,相隨到天明的甜言蜜語。

之後,便是場噩耗……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幕,他的小愛人從馬路對邊衝了過來,將他撞離了原本的位置,替他承受了所有痛苦……

他怎麼敢忘呢?又該如何去遺忘,那之前,他甚至還和他大吵一番。

可是,他那最怕痛的、有一點小傷口都會紅著眼眶找他呼呼的小情人,竟會不顧危險的,替他擋去了災厄。

他依舊記得,那時他根本睜不開眼睛,卻還是勉強自己勾出笑容,斷斷續續地說著:「幸好……幸好你……沒事……

說什麼幸好呢?你難道不明白,你死了他也不會獨活嗎?

眼前只有血,刺目的鮮艷顏色,將他的世界徹底顛覆的、殘忍的豔紅。

帶走他的幸福、他的世界、將他推入黑暗的殘酷的紅……

他幾乎在那霎那失控了,像受傷的野獸做著垂死掙扎,吼叫著、悲鳴著,緊緊抱住他今生摯愛。

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什麼全世界?甚麼可笑的富足?他早已一無所有,除了他,除了陪伴他走到今天的愛人,他根本一無所有!

多可笑?他擁有令人艷羨的一切,然而,他卻不曾真正擁有過一件、屬於他的東西。

是一樣的吧?在這冷情的社會中,他們都是孤獨的,因為太寂寞了,才依偎在一起取暖著,驅趕如影隨行的孤單。

 

 

「褚,等等,就快到了。」男人推著輪椅,在凌晨裡的深山,四周瀰漫著濃霧幾乎不得行走。

他小心翼翼地在崎嶇的山路上走著,周圍僅有幾隻抱著同樣目的的山客,雖說已見了登山步道然而仍不適合輪椅行走,到最後還是他抱起了沉睡的人兒,將輪椅霞在一下才到達峰頂。

時間已經很接近了太陽升起的時間,甚至有人架起了攝影機準備拍攝,男人走到欄杆邊,將輪椅打開把人抱回輪椅上坐著,正對日陽的方向,輕聲說:「褚,睜開眼,這是你夢寐以求的、你想親眼見證的一幕。」

他總不明白為何他的小愛人如此執著於看日出,可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希望,他會盡力去達成。

「褚,睜眼吧,睜開眼睛……你看,第一道曙光……」他低語,好似隨時會破碎的聲音,他期待著,這一刻他能醒來。

……」輪椅上的腦袋一歪,男人驚覺後趕緊將他扶正,這才看見那人兒早已佈滿了淚痕。

褚,你聽見了吧,聽見了,就睜眼,睜開眼睛,你會看到你說的,希望。

那些醫生說是生理現象,可是,他寧願相信,他聽見了,他從沉睡裡掙扎著醒來、聽見了他的聲音。

……」那人依舊留著淚水,然而僅僅是流淚,在無其他。

清晨第一道曙光劃破天際,緊接著便是萬道金丈,耀眼得令人難以逼視。

一點一滴的,那樣的光芒破匣而來,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為大地帶來光明,為世界留下溫暖。

男人忍不住的流淚了。

他想起他們學生時代一起做報告時,迎接的每一個早晨。他想起他的愛人總是說,想看日出,去山上看真正的日出,那一幕肯定非常震撼,那是生命的開始,從有陽光的一天,從太陽無私的溫暖開始。

清晨的曙光,那代表著希望。

 

 

日出,最初的、想望。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獨孤永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