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山頂,綠松幽蒼。

武林盟率領武當、峨嵋、少林、華山、崑崙、青城、崆峒、邙山、丐幫、唐門等數十支門派高手,將滅神教教主逼上青峰山,誓言一舉通破江湖最大邪教滅神教。

白衣飄然,黑衫凜冽。

黑衣男子執起劍身玄黑鋒芒畢露的噬魔劍,血氣繚繞的黑劍閃過幾抹紅光,他嘴角揚起輕蔑冷笑,手中布包毫無遲疑地往身後深淵扔去,那笑容有絲悲苦,有絲決絕。

劍氣橫生,殺意肆放。

「既然你不要,本座也留不得他。」男子無所謂的哼笑,那東西是他此生最大的屈辱!

眼神往為首男子四周的正派人士看去,這一眼,將掀起腥風血雨。

「魔頭,還不肯速速伏法?」男子依舊宛如天上謫仙人,傲然於世,手中長劍毫無一絲婉轉餘地的指著他。

「呵呵……你便如此不顧往日情面?」男子鍥而不捨地,想從那雙紅眸找出一絲對過去的留念,可惜,裏頭只有對他的厭惡。

「你我正邪不兩立,何來情分之說?」白衣男子不屑冷笑,今日帶著武林各派於此圍攻邪派魔頭,終是將他逼至如絲境地。

「哈哈!」放聲大笑,提劍衝上,如今只有背水一戰,方有活命機會,然,他還有戰的理由嗎?

廝殺生遍起,刀影紛飛,血濺五呎,黑衫染成暗紅,如今是誓死殺遍天下的覺悟。

黑色的眼悲情的往仍然負手於旁,冷情旁觀眾人圍剿他一個的無情人,他扯開難看笑容,奮力一揮,竟是將周圍一眾敵人斬斷四肢,血液四撒。

「呼……」深吸一口氣,調整脈息。

再度,提劍。

不多三刻,原本百人聚集的山頂已剩寥寥無幾十多人,各個拿著武器不敢移動分毫,多少皆帶點傷,魔頭如今大勢已去,身上傷重,他們依舊不敢貿然而行。

「哪,武林盟主,本座最後問你一次,滄雲寺那日爾所言可是真?」幾乎不抱一絲希望,他問著,退後一步,便是萬丈深淵,這一步退不退,只消他一句話。

「我已說清,正邪不兩立,爾等魔頭少癡心妄想!」男子冷然回應,一個眼神間便出現在他面前,刀劍劇烈摩擦,火花併飛。

「哈哈哈!早該如此,早該如此!是我天真,竟信了爾等卑劣小人之計!」絕望的仰頭大笑,釋放出體內真氣,硬是逼退一眾人等。

魔頭,魔頭,竟是連他的名也不肯喚了!

哈!他天真!他太天真,太愚蠢了,才被他騙得如此悲慘!

突地,他扔出黑色長劍,劍身穩穩地插進百尺巨石內,在武林人士疑惑的眼裡莫名高呼!

「滅神教殺鬼弒神!萬載千秋!叱吒風雲!一統江湖!本座在此,傳位於水護法,號令群雄!一統江山!」

瞬息萬變間,黑影竄出,竟是將正派武林團團圍住。

「殺鬼弒神!」

「萬載千秋!」

「叱吒風雲!」

「一統江湖!」

「我等奉教主之意,侍奉水護法為新任教主!號令群雄!一統江山!」

「一統江山!」

……你果真還留有後路!」武林盟主幾乎要咬牙切齒,居然還有如此多名魔教人士。

「後路?本座從不給自己留有後路!」男子輕蔑的笑了,運起掌,灌注強大內力奮力往胸口一擊,一瞬間震碎五臟六腑,筋脈全斷。

似乎料想不到他竟會做出此舉,連滅神教眾都錯愕得驚呼,奮力殺敵想衝到教主身邊護駕。

……」吐出幾口黑血,男子揚著如釋重負的笑容。「哪,本座既然親手摔死孩兒,便會給他陪葬,你呢?既沒有擔當又無能的盟主大人!」

語罷,閉上雙眼讓身子隨著山風往下墜落。

結束了,這樣、就結束了。

孩兒,鵰兒會將你送至天山老人身邊撫養成人的,好好地長大,別走歪路,別像爹一樣成為武林追殺的惡人。

爹不能看著你長大了……爹,會在天上看著你的……

 

 

天山峰頂--

 

執起白子,「啪咑」落盤。

「執念過深,險中求勝,一盤兩敗俱傷的棋局啊!」摸摸蓄長的白色鬍子,老人眼裡精光四射。

「有道是緣起緣滅,不過是造化弄人。」另一邊白髮束成一束,卻是童顏的男子執起黑子,「啪咑」落盤。

「一切莫不過是運命。」老人拿起一枚白子,思索著下一步。

兩人身旁,一隻巨大的鵰兒縮成一團,翅膀邊放置著一團布,上頭有著濃烈的奶香味兒。

 

 

「爹爹。」奶娃娃抱著手中樹皮編成的球兒,顛著步伐朝男人奔去,大眼睛波光閃閃。

「鳳兒,過來。」停下手中曝曬藥草的工作,男子張開雙臂抱起一身紅衣的奶娃娃。

「爹爹,鬼醫師傅壞蛋,搶鳳兒糖葫蘆,爹爹別給他吃飯,餓他肚子!」奶娃娃告狀,一想到自己吃到一半的糖葫蘆誤入狼口更是一陣唏噓。

「嗯?」粗糙的手指摸摸孩子柔軟髮絲,男子輕笑,抱起孩子做到一邊竹椅上頭。「鬼醫搶了鳳兒糖葫蘆了,鳳兒有去跟你的神醫師傅打小報告嗎?」

紅潤小嘴一嘟,「老不修搶了鳳兒糖葫蘆就把神醫師傅拉進房間欺負了,壞蛋壞蛋!爹爹要扣他飯食!」

「那今天不準備他的晚餐,鳳兒說好不好?」黑曜石一般的眉眼微彎,男子笑盈盈地捏捏小鳳兒肥嘟嘟的臉頰。

「好!」用力點頭,「鳳兒要吃給鬼醫師傅看,看不氣死他,哼!」

「好好,鳳兒說甚麼便是……」嘆息似的,男子如斯寵溺道。

「爹爹最好了!」小鳳兒高興了,狠狠地在自家親爹爹臉上印了個印,精緻的小臉揚起大大的笑容。

「那鳳兒今日跟神醫學了些什麼?」望著這張臉竟有幾分失神,一會兒回神過便替孩子將項上金鎖埋進衣領,男子輕輕搖晃竹椅,視線一上一下。

「哼……」娃娃吐舌。「神醫師傅教鳳兒製藥丸子,然後鬼醫師傅過來拎走他,讓鳳兒紮馬步,結果、結果就趁機搶走鳳兒的糖葫蘆那個壞蛋師傅!」紅潤的小臉氣呼呼的,下次、下次肯定下多點巴豆拉死的個老傢伙!

轉念一想,小鳳兒忽然想起上次他下巴豆時那個老妖怪居然說下那麼一點不夠味,下回給他加些砒霜阿五毒粉甚麼的更好,夠味!

「嘖……」咂吧嘴巴,小鳳兒撇嘴,老妖怪……

看他下次毒到他躺床上沒勁兒壓著神醫師傅欺負  !

「藥丸子?」男子疑惑。

「嗯嗯!」小娃娃用力點頭,「師父說是給鵰鵰吃的。」

「是嘛。」男子釋然了,大抵是鬼醫又拿鵰兒做實驗了。但至少,不是跟著鬼醫學些毒藥,小孩精著呢,下次要不把毒藥下在誰身上報復就有得他頭痛呢。

男子拍撫著孩子幼小背脊,日光暖暖,他瞇起黑色雙眸,裏頭的凜冽幾乎消失殆盡,只剩下濃濃的溫情。

自戕未遂,落崖重傷至今已過四年,鵰兒不只將孩子送上天山更帶來了在天山作客的鬼醫神醫二人。

兩人將他帶進神鬼谷醫治,讓他因產子未受妥善照顧又受重創既而落崖因此落下病根的身子調養如昔,更甚者幫忙拉拔起他的孩子。經歷了這一切,他幾乎喪失了所有內力,雖然有大量珍貴藥草的灌溉,他依舊無法恢復之前的修為。

「臭小子!別又找你爹親說我壞話,小心我揍你!」來人嚷嚷,一身黑衣大褂,俊朗的五官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臉上卻突兀的顯出一個巴掌印。

「大……」男子剛要招呼對方,不料懷裡本已昏昏欲睡的小娃娃卻忽地睜開雙眼,略為粉色的夕紅色大眼冒出精光。

「臭妖怪!」俐落的跳開懷抱,小孩指著鬼醫咬牙切齒。「還我糖葫蘆來!」

他特麼才吃了一半啊!才一半!那老不修的妖怪就這麼橫刀奪愛,羞也不羞!

亮出一口白牙,鬼醫笑得是非常欠打。「糖葫蘆?」

「對!」小娃娃惡聲惡氣。

「沒了。」鬼醫一口回絕,那些個糖葫蘆早就被神醫給「吃」了,現在早就一個個屍骨無存,讓他哪去生去還?

嘴巴一癟,小娃娃氣得快哭了。「老妖怪,老頑童,老不修,老渾蛋……」嘴巴毫不停頓的罵到,小娃娃咧嘴大哭。

「神醫師傅神醫師傅!鬼醫師傅揍我屁股搶我糖葫蘆!那個老渾蛋!」小鳳兒哭著跑過去。

「小渾蛋,居然還抹黑我……」鬼醫咬牙切齒,他根本沒動手好嘛!

遠遠的就看到一身仙風道骨的銀髮男子施施而行,淡藍色的目光毫無波瀾的往鬼醫射去幾把冰刀子,彎身抱起朝他撲去的小奶娃。

「娘子」鬼醫諂媚的撲過去想慰問一下自家娘子,然而迎接他的卻是幾根塗了劇毒的銀針。

「離我遠一點。」冰到掉渣的聲音。

「小鳥兒,那老不修怎欺負你的?」神醫開始盤問,這一問之下,神醫突然更堅定了「弒夫」的想法。

「鬼醫師傅搶鳳兒糖葫蘆!鳳兒才吃了兩顆!他還不還給鳳兒,大壞蛋!」

「糖葫蘆?」他突然有了不祥預感。

「對!是安伯伯出谷給鳳兒帶的!」小鳳兒替自己的權益征討。他這才幾個月吃一次阿,難道老妖怪不知道這谷裡沒有糖葫蘆嗎?!

「娘子忘了?就是你剛剛『吃』掉的紅色果子。」鬼醫湊過來提醒。

「咦?是神醫師傅吃掉的?」一時忘了哭,小鳳兒呆呆的張嘴驚訝道。

「對對,」把那張俊臉笑得非常下流猥瑣,鬼醫眼神曖昧的網神醫下面瞄。「娘子的『小嘴』吃得很歡呢!

……」這下子蒼白的面容是完全鐵青了,神醫想起來那老渾蛋方才往他體內塞的的確是幾顆紅色果子,又看了看鳳兒委屈的小臉蛋,當下便運起掌,以雷霆萬鈞之勢朝鬼醫轟去!

「你給我去死!」媽的!他遲早會毒死他為民除害!

沒節操的禽獸!

「師傅……」小鳳兒左看看,又看看,偷偷的拉拉神醫衣服引起注意。「既然是師傅吃掉的……鳳兒、鳳兒不會生氣的……」萬般委屈,在神醫被雷得忘我時跳下懷抱往自家爹爹衝去,求安慰。

……」他被當成跟小孩兒搶糖葫蘆的惡人了?神醫久久回不過神。

「鳳兒乖,下次讓安伯伯多帶些。」男子摸摸小孩腦袋,抬頭便看到幾乎石化掉準備風化神醫。「白大哥?」忍不禁出聲喚回對方神智。

「嗯?」神醫還有些呆滯。

「您來這有事嗎?是鳳兒的身體又出狀況了?」平常時候神醫寧願去玩他那些花花草草或者教小鳳兒藥草辨識,也不會無緣無故踏足他這兒,除了吃飯時間是幾乎劍不著他的,但是這人卻出現了,男子不得不擔憂,是否是兒子的身體又出狀況了?

小鳳兒不足月被生下,身體早已落下病根,這幾年好不容易有起色了,他可不希望兒子又出事。

「咳!」輕咳一聲掩飾尷尬,神醫找回冷漠氣場,藍色的眸子冷冷一瞥爬回來獻媚的鬼醫,淡然道:「出谷。」

「啊?」男子愣了,出谷?誰?難道是準備趕他們父子出去了?可是這普天之下,豈還有他們的容身之處?

男子不禁恐慌起來,他不曉得出谷之後,他們父子倆該何去何從。

……怎麼了?有問題?」神醫不明白對方為何臉色突然如此蒼白,難道他說錯了甚麼?

但他也只說了兩個字不是嗎?

「唉喲!娘子你這麼說會讓人誤會的,瞧你讓漾小子嚇得。」鬼醫一看情況不對立即跳出來打圓場,頂著神醫不解目光道:「這不是趕你們走阿,只是外頭有人相求咱倆抽不開身想讓你去頂替嘛!這幾年你從我們這邊學了不少,應當可以替我們出谷。」

從鬼醫那兒得到保證,男子這才鬆了口氣,幸好,幸好不是要趕走他們……

「爹爹。」小鳳兒有些擔憂的拉拉自家爹爹的衣襬。

「嗯?爹爹沒事,鳳兒乖,先去玩,爹跟你師父兩人說說話。」

「嗯嗯。」小鳳兒用力點頭,雖然有點擔心爹爹,但乖巧的鳳兒還是聽話得抱著小球自個兒玩去。

「白大哥、墨大哥。」遙望一步三回頭的小娃娃,直至看不見了身影,男人才轉過身來。

 

 

記憶裡的殘影,是那人一身白衣,青澀的朝他展顏。稚嫩的身子還未長開,身體小小的,站在天罡石上,歪著腦袋問他是誰。

第二次,是在比武台上,少年一身似血的火紅,在清風吹徐下,與銀色妖異的面具相映的妖冶。

滅神教少主,一在武林展露鋒頭,便是伴隨著血腥與殺戮。

那時是五嶽例行的比武,魔教少主現身便掀起腥風血雨,一時間,竟是人人自危。

沒人能想到甫束髮的孩子竟有如此功力,驚喜與恐懼下,武林人士紛紛興起除魔歪道的口號,更甚者,是對滅神教秘笈,血魔神功的蠢蠢欲動。

眾有心人士操控下,滅神教總教壇為正派人士圍攻五月,終是不敵,滅神教教主慘死逾千刀下,滅神教從此於武林銷聲匿跡,血魔神功在此次征討下下落不明。

三年後,當年圍攻血魔教教派皆在一夕之間慘遭血洗,整個門派內外染上了喜氣的鮮紅,然而門人卻個個被吸乾了血,毫無一滴血液殘留其中。

血魔神功現世,天下異動。

當年逃過一劫的滅神教少主一襲黑衣,面帶銀與燦金交織的詭異面具,正式與武林宣戰。

「錚--錚--」遠黛的飄渺古箏聲透過千巒層嶂傳遞過來,冰炎閉上布滿血絲的雙眼,掌心因用力過度沿著指尖縫隙落下鮮紅。

六年……青峰山頂除魔衛道,已是六年過去……

他從未想過要害死他,可是、他想不到那人會這麼狠絕,連點退路都不留給自己。

也許,在滄雲寺中他以血立誓,誓言殺盡當日絞殺滅神教諸人後,便已挽不回了那三年的時光了。

「沙沙……」一陣樹葉被踩碎的的響動,男子睜開眼,蹲下身子與一身素色的嬌小孩子齊視。

「凰兒。」

那是一個毫無表情、面貌清秀中揉著他的俊美的小孩子,小小的個子,一頭銀紅夾雜的碎髮,眼睛鑲著兩顆又黑又圓的大眼。

……」孩子眉頭連皺都沒有,任著男人盯著他,厭煩了便挪開視線連點餘光都未曾給捨。

「呵……」無奈嘆息,自己也知曉這孩子不喜言語,有時說上了幾個時辰也未曾聽他憋出半句話語。

這孩子,是那人被他強行灌下生子藥所生,那時他生了對雙胞胎,第一個孩子擁有與他相仿的黑色頭髮,雖因早產而身子虛弱,但經過後天調養便可回復,然而這一個孩子一出生氣息便虛浮似無,他怕他難過,便隱瞞了這個孩子的存在,若是真熬不過去了他也不會過於傷心。

可是,他萬萬沒料到,他看到了那個孩子的第一句話便是……妖怪……

男子與男子生下的莫不是妖怪,又是甚麼?

孩子一交到他手上,他便揚手想摔死!

幸好他手快,否則這麼一個孩子便要命喪黃泉。

即使,最後,他仍然當著他的面,將他倆的孩子摔下谷底,隨即自己也追隨而去。

只留這個、他以為根本活不下去的孩子。

六年前,他在武林正派與滅神教一決生死時,應邀加入除魔味道行列。起初,他只不過想藉著武林人士之手滅掉滅神教,卻不料那人卻護著僅存手下,以身做餌將眾人引至青峰頂,最後居然自戕跳下山崖。

親眼看見他將懷胎七個月出生的孩子扔下山崖時,他差點變了臉色,飛身便要救下那個所謂包裹著孩子的布包,幸虧理智告訴他,那人絕不會這麼狠心,裡面說不定只是團布;可當他在山崖下找到了孩子身上特意繡上的龍鳳徵祥圖時,他知道孩子真的被他扔下去了……他幾乎要發狂,他怎麼能那麼狠心?那可是他們的孩子哪!

但是他能說什麼?當初在青峰頂不承認孩子的他,便是讓那人親手殺死孩子的罪魁禍首!

滅神教剩餘教眾與武林各派在青峰頂廝殺了一夜,滅神教眾保留大部分實力全身而退。留下死傷慘重的武林正派,他派遣劍閣門人下山尋找落崖滅神教主。

尋了三天三夜,最後只在崖壁上找到一塊塌落崖時勾到樹枝留下的破黑布。

他從未有一刻如此恨過自己,他萬不該跟著那群豬玀演出這場鬧劇,他早該丟棄那些所謂的正道去救他,然而,他心中深根柢固的正義思想,卻將他推入了萬劫不復。

他恨自己,恨到想隨他而去,若不是遲遲未找到二人屍體,方讓他有了也許他倆還活著的希望,否則他早已萬念俱灰的去那個、奪走他最愛的人與孩子的地方,毅然決然地跳下了。

如今隨著這個孩子的存活與日益強壯的身體,他更是放不下這俗世的一切,失去了母親,要是他再離他而去,這個弱小的、好不容易才存活下來的孩子豈不是太可憐了?他不該為了一己之私讓這孩子再遭遇更悲慘的事。

除了堅信他們父子倆仍舊安康的活在這個世界的角落,與讓這個得來不易的孩子好好的、無憂無慮開開心心的長大,他幾乎沒有生存的慾望。

猶記得,這孩子到了三歲依舊沒有開過一次口,旁人幾乎以為這是個啞巴孩子,可他不相信,仍然不厭其煩地每天與他說話--雖然每次都一無所獲。

在他三歲時,那孩子終於肯開口,而非不屑的翻白眼給那些想逗他說話的人們--包括他--然他第一個說的語句卻不是爹。

那時,小孩巴著他的褲腿,仰起毫無表情的小臉蛋,坑坑巴巴的說:……要尼……凰兒……要……娘……因為不常開口而顯得非常地不輪轉,小孩又試了好多次才完整的表達了他的意思。

甚麼?第一次聽他是震驚的,他沒想過從未開過口的孩子第一句話便是要找自己的娘親,而且這孩子對許多事情都是非常淡漠的,就連他這個爹都能視而不見。

凰兒……要娘……凰兒的、娘……要……結結巴巴的重複一次,小孩瞇起眼睛,竟有幾分委屈再其中。

他不知該怎麼回,只得告訴他,等他找到了他的娘,一定會讓他見的。

那之後,孩子更是對他視若無睹了。

「凰兒怎麼了?」沒有理會孩子反抗的眼神,冰炎逕自抱起他。被欺負是不可能的,這小娃兒看似好捏,但誰欺負了他可不會手軟。要是鬥不過,便不計前嫌回來找他討救兵,直到得罪他的人悽慘到他滿意。

……」小凰兒別開臉,拒絕那個找了娘親那麼久都沒個影的沒用老爹注視,眼底畫過幾分疑惑。

他也說不清楚,只是覺得有甚麼,很親近、很溫暖、讓他嚮往的東西開始接近了。

「凰兒?」注意到自家孩子一瞬間的茫然,冰炎出聲喚回他的注意力。

……」搖搖腦袋,小凰兒不知該怎麼解釋那種奇怪的感覺。

 

 

小鳳兒興奮地東張西望,這次死皮賴活的硬跟著爹爹出來,讓他的心情一直處於亢奮狀態。

從小到大都生活在谷中,外頭的花花世界對小鳳兒來說簡直像塊甜糖,有著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當然,他得好好跟緊爹爹!不過這街市人這麼多,走散是難免的,爹爹也說走散就到約定的地方等他,順便也給了他一些錢好去買他喜歡的東西。

握著手裡的碎銀,小鳳兒黝黑的眼睛閃閃發光,快速的在人群裡穿梭,直到接近了那個手上駝了個大棍子,上頭插滿糖葫蘆的老伯。

「伯伯,我要糖葫蘆。」小鳳兒平凡清秀的臉蛋揚著大大笑容。

「好勒!小兄弟要幾支啊?」老伯咧著大大笑容,將手中一支糖葫蘆交給另一個來交關的孩子,彎下身子詢問他。

「唔!」小鳳兒歪歪腦袋,掏出幾顆碎銀。「這樣能買多少?」

……」老闆眼裡閃過一絲精光,搓搓手笑呵呵道:「這樣剛巧能買三根呢!來來,小兄弟自己挑挑看喜歡哪一支。」

看著笑得牙不見底的老闆,小鳳兒瞇起眼睛,嘟著小嘴不滿哼聲,「老伯,你坑我呢!剛才一個小孩才拿三文錢就一支糖葫蘆,你欺負我年紀小不懂事,羞也不羞!」這話說得大聲,小娃娃滿意的看到人群指責的神色與窘迫的糖葫蘆老闆。

「這……

插起兩隻小胖手,小鳳兒趾高氣昂。「念你是初犯,今日我小人不記大人過,放過你一馬!」

圍觀的群眾一聽這小娃娃的豪情壯語不禁都被逗樂了,紛紛鼓掌叫好,甚至還起鬨似的吆喝道:「好一個小人不記大人過!」

這下子小鳳兒是四顧而躊躇滿志了,這會兒從前袋裡摸出正確數目銅錢,遞給幾乎要鑽進地面的老伯,小鳳兒一臉不計前嫌。「我要五支糖葫蘆!」

「喔、好、好!」拔出五根糖葫蘆包上油紙交給小孩,收下前也不算算是否有足夠,老伯伯身形迅速的遊竄進人群中一下便不見個人影。

誰想過本要坑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卻反被尖牙利齒的反將一軍呢?唉唉,出門是該看看黃曆的。

小鳳兒歡喜地將其他四支收進小包裹,喜孜孜地咬著手裡唯一剩下的,一口咬下,酸甜滋味在口腔擴散開來,幾乎讓他笑瞇了眼睛。

待要咬第二口,卻發現人群還圍繞著他,小鳳兒有些羞赧的摸摸小腦袋,大聲宣佈:「沒事啦!各位可以散去啦!」

說完也不等人家有啥反應,便快速的運起輕功飛也似的逃走。

呼!好在沒有闖大禍!

雖然他一開始是下意識地想對那個為人不易的老闆下毒教訓教訓他,但想到這不是谷中,他可能會因此惹出大麻煩,就連爹也再三提醒他不能闖禍不能亂下毒不能揍外面的死老百姓不能……

小鳳兒一想起自家爹爹行前對他交代的一大堆話,又是一陣頭昏腦脹。

唉呦他都長大了,爹爹這麼放不下心怎麼著呢?

「卡滋卡滋」的嚼著糖葫蘆,小鳳兒乖乖地坐在與爹爹約定好的地點裡,一處成人一半高大小的白色石頭上,等待自家爹爹找來。

今天爹爹只是去探探,過幾天才要去委託人那兒。

有求於神醫鬼一二人的聽說是個武林中人,小鳳兒想起自家兩個師傅說過,進神鬼谷時他兩立誓十年方出谷一次,上次他們出來是他剛出生時,這會兒還得等幾年,然而對方等不了了,不得以之下只能讓爹爹出馬。

小鳳兒百般無聊的歪歪腦袋,正想著爹爹什麼時候才會找過來,此時耳朵卻聽見幾股不正常的風聲,皺皺小眉頭,小鳳兒毫無懸念的閃身躲到石頭後方。

果真,過不了多久便有一個黑衣人逃到這裡,身後緊追著幾個身穿藍衣的追兵。

「滅神教的餘孽!事到如今還不想投降供出水洛梅藏身之處?!」明顯是領頭的光頭男眼神陰毒。

「哼!好一個武林正派!」被追殺到渾身是傷,血流不止的黑衣男子諷笑。「要讓我供出教主?就算讓我死也別想!」說完,又是提著守中兩把與身形不合的柳葉刀衝了上去。

滅神教如今到了這個地步,要是在讓教主出事,他們永遠也沒有翻身的可能!

當年慘遭血洗,好不容易教主在短短三年重振滅神教,卻又遭武林圍攻於青峰頂,最後自戕落崖,這口氣他們怎麼也吞不下!

就算過了這麼多年,武林中人依舊不肯放過他們,時時謀算著絞殺滅神教所有人,讓他們不管做什麼都寸步難行,這才讓曾經叱吒風雲的滅神教落到這個地步。

小鳳兒本不想攪和進去,只等著他們打完自己在出來,可當他看見被圍攻的黑衣人手臂上的衣物因為抵擋劍氣而破碎,裸露在外的刺青竟是如此眼熟……

想也不想地掏出胸口的黑色木牌,小鳳兒發現這木牌上的圖樣與那人身上的刺青分毫不差。

大眼轉動幾圈,最後一咬牙,從包裹裡掏出幾瓶藥。

雖說爹爹讓他不能鬧事,可是這木牌聽說是爹爹以前的同伴送給他的,這木牌塗料特殊,能趨大多毒蛇猛獸,木頭更是難得一見的奇木,掛在胸口至少能擋下一次致命攻擊,好多次神醫師傅想借走他都不肯呢!

那個人身上的刺青與木牌一樣,肯定與爹爹也有關係,要是他做壁上觀,害得那個人遭遇不測,爹爹也會難過的吧?

小鳳兒都兜轉轉的想了一下,最後還是飛身出去。

趁著那些人因為他的出現而幾秒的停頓,小鳳兒俐落地將藥物往他們臉上皆撒了一些,不消幾秒,這些人便碰碰碰的接連倒地了。

哼哼,也不想想他這東西到底讓谷裡的人吃過多少次悶虧,就算想即時閉氣也來不及啦!這藥可是他試驗好多次的呢!

腦袋一轉,這才發現他竟然連要救的人都放倒了,小鳳兒摸摸鼻子掏出兩瓶藥罐道出兩顆藥丸塞進對方嘴裡。

等待了幾分鐘,地上的黑衣人醒來了,張開眼便看見小娃娃滿臉索然無味的盯著他,一會兒還不清楚發生了甚麼,等他想起來方才正進行著死鬥,便著急地四處張望,就怕傷及無辜。

然而等他看清楚了,不禁一陣傻愣,那些人居然都被放倒了!

與他們交過手,他自己也知道這些人難纏,雖修為比不過他,然這一群人配合天衣無縫卻也難敵,一時不察連他自己也受了不小傷口,可這……

……」小鳳兒眨了兩下眼睛,撐著下巴歪歪腦袋。「你是誰?」

「!」還沒明白過來,黑衣人這時才注意到怪異之處,一個他難以置信的想法浮上來,他忍俊不禁開口:「這些人……是小兄弟收拾的?

小鳳兒一聽點頭如搗蒜,開心極了!「嗯嗯!是鳳兒幹掉的!」

……」黑衣人瞇起眼,這得多深的根基?而這只是一個小小的孩子,就連剛剛他插手進來時,還能保全自己不再爭鬥中被人誤傷。

眼中殺機浮現,這孩子既能到這兒,肯定留不得……而剩下這些人就算還吊著一口氣也得收拾掉……

感受到了危險,小鳳兒激起一身雞皮疙瘩,警惕地四處看了看,這才發現黑衣人瞧著他的眼神不對勁兒……

……」小鳳兒戒備的一步一步退後,黑色的眼睛瞇起,像伺機而動的貓科動物,等著敵人下一步動作。「你想做什麼?」

「擅闖我滅神教地盤者殺無赦。」冰冷無機的聲音讓小鳳兒從腳底開始發涼。

「你……你不能傷害我,爹爹會……生氣的……」小鳳兒努力保持自己聲音的正常,卻止不住地顫抖。

「喔?你爹爹是誰呢?」男人下巴鼻子蒙著一塊黑不看不清全貌,但那無質的眼神確實載著透露出強烈殺意。

「爹、爹爹說……」小鳳兒還想說像去,這一步一步退後卻不料撞上了個東西,而他明明記得自己身後甚麼都沒有,那他撞到的會是……

「小兄弟,你爹爹說什麼呢?」所猜測不假,他身後又多了好幾個人,無聲無息,突然出現讓他措手不及。

……!」小鳳兒緊張的一轉頭,下個瞬間無盡的黑暗襲來。

 

 

「呃……」褚冥漾無奈地看著這個跩著他衣物不肯鬆手的小孩子。「小朋友,有事嗎?」

小娃娃頭上套了個布巾,細密的將所有髮絲困在裏頭,一張小小的臉蛋帶了個銀色面具,抿起嘴唇巴著他褲腿。

「叔叔有急事,小朋友可以鬆手嗎?」人群開始往他這兒偷覷,褚冥漾無奈又尷尬,他說了將近五分鐘也不見這孩子有鬆手跡象。看這孩子衣著雖然素了些,但質料都是上乘,可見也不是平凡人家的孩子。

……」環住他腿的小手又抱得更緊,小孩仰起小臉蛋,那眼神竟有些說不出的委屈。

「哪,你找我有事嗎?我應該不認識你吧?」褚冥漾極盡耐心地詢問。

良久小孩還是不說一句話,在褚冥漾幾乎要狠下心來推開他走人時,才聽見他憋出一句近乎嚶嚀的:「尼……」一說完小娃娃的裸露在外的臉蛋紅透了。

「嗯?」微微彎下身子想聽得更清楚些,褚冥漾事後才發現這行為有多傻。

小娃娃的聲音軟軟嚅嚅,這次因為他沒聽清楚又放大了不少,只見他依戀的蹭蹭褚冥漾,雙眼放光喊道:「娘!」

……」褚冥漾瞬間黑線。

努力無視路人投過來的質疑眼神,他再三的回想做確認,自己究竟哪裡看起來像女的?雖說他帶了人皮面具,但可以肯定他這張臉是扔到人群就認不出來、看過一眼就想不起來的路人臉,但怎麼樣也不可能看成女的吧!

「娘親……凰兒……」小娃娃又抿起嘴唇,無限委屈。

「小朋友。」這會兒他痛定思痛認真無比的蹲下身,盯著小娃娃黑色眼睛,一字一句清楚道:「你看清楚,我是男子。」

……」小凰兒見自家娘親表情這樣認真嚴肅,也跟著緊張起來,特別嚴謹的點頭。「凰兒明白,你是娘。」

……」無言了一下,他發現有點溝通不良。

甚麼東東?他到底哪一點看到他有凸有翹的?!

這次他語速放得更慢,「小朋友,你看清楚,我是男子,所以更不是你的娘親。」

小鳳兒更委屈,癟著嘴巴帶有點點哭音。「可是,你是娘,是凰兒的娘……

褚冥漾一拍腦袋,這肯定是典型的雞同鴨講!難不成他一個男子竟與他母親如此相像道讓他認錯嗎?這別開玩笑了!這樣一個與男人無異的女子可謂是世間少見的!

「你認錯了,我不……誰!」褚冥漾正要好好開導一下男女差異,卻不料附近傳來一絲殺氣,還是衝著他身邊的孩子!

褚冥漾有了鳳兒,自然是對與他年紀的相仿小孩子有些親切氣息,這下子遇到個想對他不測的人,心中的怒火是怎麼也消不止的。

若這是鳳兒,這是他的鳳兒,膽敢讓他的寶貝遭受傷害的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緊接著混在人群中的殺手魚貫而出,瞬間是刀光劍影,害得人群尖叫逃跑。

瞇起黑色眸子,褚冥漾看著這五個殺手,抱起小娃娃快速閃躲。幸虧這些人似乎是想活捉,殺招只衝著他來,不傷這娃娃一絲一毫。

這些年他雖然武功盡失,但為了自保他也努力地想回復到當年。即使無法如巔峰時期強盛,對付這些人仍是綽綽有餘。

血魔神功在他滅神教主「冥魔」殞落後就該消失徹底,所以過去的招式是萬萬用不得,因此他也只能用著鬼醫神醫閒暇時傳授於他的招式艱難的對付敵人。

「交出那孩子!吾等並不想傷及無辜!」殺手難得的發話的,他們的目標只有那孩子,並不想節外生枝。

「放肆!」過去高高在上的習慣讓他無法接受這些後輩對於他的不敬,褚冥漾眼底散發出濃烈殺氣,隱約中瞳孔開始變紅,手掌翻出神醫特製的毒針,準確地往那些人胸口各一針。

「你……」五人之中四人已因為那根毒針斷了氣,就只剩這個察覺到危險,險險避開致命部位的、也是方才與他叫囂的人存活。

褚冥漾瞇起眼,努力壓制胸口翻騰的怒氣與血腥的渴望,閉上眼待那股嗜血慾望淡去,直到眼睛回復成黑色。

「你!我的主子、不會放……」存活的人吐出幾口黑血,努力逼出體內毒素,他還得回去覆命,這次會失敗就是因為這個突然出現、不簡單的男人,他讓主子知曉這……

「在我眼皮子底下,還敢妄想什麼?一群無用的雜碎!」褚冥漾抬手射出內力,打穿那人天靈蓋。

看來這些年江湖上的素質也沒多長進,居然連敵人都沒摸清就衝上來?他早就知道暗處躲著一些氣息不弱的高手,看來是保護這孩子的,若他不出手這些人也不會放任著孩子被帶走。

但是他無法在眼皮子底下看到有人傷害這孩子,這才出了手。在大街上公然殺人……不只犯法,還是將當地縣令的面子扔在地上踩。雖說他是反擊,但想撇清也不是太容易的事。

幸好,他身上還帶著神醫鬼醫給他的信物,希望看在這兩人名聲上,不會太為難他就是。

……?」忽然間,臉頰被捏了兩下。褚冥漾低下腦袋,對上的是小娃娃晶亮崇拜的眼神。「沒事吧?」他有些不自在,畢竟這眼神太熱情些。

小凰兒扭扭屁股,兩隻小胖手環住褚冥漾,蹭蹭。「娘,好厲害……

這一說完褚冥漾小小的虛榮心熄滅了,替換上的是強烈的憋屈。

要說多少次他不是他娘這娃娃才會聽進去哪?!

 

 

 

 

啊啦!我出現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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